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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漫遊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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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周在父親葉以群故居前。(取材自微信)
葉周在父親葉以群故居前。(取材自微信)

我認識葉周老師是先讀其文,再見其人。二○二二年七月我加入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在協會微信群裡,我常讀到葉周老師的散文,我喜歡他文筆中理性的滄桑和探索的熱情,便在群裡寫幾句讀後感,老師總是很快回覆,感謝我的賞讀。

在協會年會上,我問同坐一張圓桌的文友們:「誰是葉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介紹,說他是謙謙君子,是協會前會長,現任監事長,為協會做了許多事。一桌大概十來人,從人人顯露的尊敬語氣和神情,我感覺葉周先生不僅以文字魅力,而且以人格魅力凝聚著大家。

其中有一人問我:「妳知道他的父親嗎?他的父親就是葉以群。」看我一臉茫然,這人繼續解釋:「葉以群是著名文藝理論家、作家,他編寫的《文學的基本原理》一書是好多學校中文系教材。」這人看我反應不夠強烈,有點失望。

年會互動環節時,葉周老師從他坐的那一桌走到我們一桌,我說:「葉周老師好,我是潘莉。」有點社交恐懼症的我,見到生人,一聲問候後就找不到話題,這次也是。老師笑著說:「謝謝妳在群裡和我互動。」這時我聽到旁邊有人說:「哦,妳就是潘莉,在群裡只給葉周按讚。」我窘得臉紅,以為他在嘲笑我拍馬屁。老師被那人逗樂,低笑幾聲說:「她不是也給你按讚過?」

會後,我詢問大學同學:「我們當年文藝理論用的是哪本教材?」三個同學回覆是以群主編的,莊教授傳上封面,正是那本《文學的基本原理》。我問莊教授:「以群是不是葉以群?」莊教授說:「沒錯,就是葉以群。」我頓時又臉紅了,為我的學識淺薄。我是在大學二年級修這門課的,那時思想幼稚,文學理論學得似懂非懂,早把課本忘了。

那兩年,葉周老師的文字隨著他的足跡漫遊,從美國的丹佛、三藩市,到摩洛哥的馬拉喀什、卡薩布蘭卡,到西班牙的龍達,到中國的鳳凰古城。我感覺他總是背著雙肩包,走在路上,他的一篇文章題目就是「我們在路上」。

「我們在路上」是葉周老師為《世界日報》副刊「回首移民路」話題寫的一篇散文,我為此也寫了一篇〈三千元的發財夢〉,回憶Dotcom網路公司泡沫年代,我所在公司差點上市,結果泡沫破裂,我的發財夢碎,我和老公雙雙失業的往事。

我的文章刊載那天,葉周老師一早就把我的文章傳到協會群裡,並且誇讚。過幾天我在世副上讀到了老師的「我們在路上」,他在文中講述他剛到美國時在一家搬家公司打工的經歷。我當時就想難道老師也像我這個寫作新人一樣嗎?每次收到「大作將留用」的郵件,一天都笑嘻嘻、走路帶著風,自此每天醒來就查閱報刊,甜蜜靜候自己文章的出現。

葉周老師可是「江湖老手」了,三十多年筆耕不斷,寫過長篇小說《美國愛情》、《丁香公寓》,散文集《文脈傳承的踐行者》、《地老天荒》、《城市歷史中的愛情》、《伸展的文學地圖》,不計其數的文章在報刊雜誌發表。他卻仍然保持一個新人的心態,也許這就是他寫作保鮮的祕訣。

「行走」一詞在葉周老師文中出現頻繁,這個空間流動的行為、文字流動的詞語讓他著迷,他似乎總在漫遊,尋找著什麼。後來我讀到老師關於父母的文章,我明白了他在尋找什麼,我覺得他的漫遊在他八歲那年就開始了。

他的父母及五個孩子住在上海靜安區枕流公寓,如今已是上海市重點保護歷史建築。文革初期,他的父親葉以群遭受迫害,從樓梯走上第六層樓跳下自殺,那時五個孩子尚幼,最大的兒子十三歲,最小的女兒只有四歲,葉周八歲。把這麼年幼的五個孩子全部丟給妻子,他的父親是不忍心的。葉周在〈生命中的一道閃亮〉文中寫到,他父親問母親:「如果我不在了,你們怎麼辦?」他有牽掛,他不想死,可他還是毅然從六樓的窗戶跳下去了。

我想起匈牙利詩人裴多菲(Sándor Petőfi,1823-1849)的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葉周老師的父親用生命和愛捍衛了尊嚴,但我更願意理解為,他是用生命保護尊嚴和親人。他父親的遺書裡要求家人「逐步認清我的罪惡,激起對我的仇恨,堅定不移地與我劃清界限。」為保全家人不受牽連,他自己也在與家人劃清界限,什麼樣的界限能比陰陽兩隔更難逾越?

葉周老師的父親去世後,微生物專家的母親劉素明獨自堅強地把子女撫養長大,艱難可想而知。老師在〈生命中的一道閃亮〉文中寫到,有次夏季暴雨,街道積水,他母親不慎落入水溝,汙水齊胸,她手裡緊緊攥著布袋裡單位發給職工、自己捨不得喝的兩瓶鹽汽水,掙扎著爬上來。她渾身濕透、滿臉汙泥地回到家,看著孩子們喝鹽汽水快樂的樣子,欣慰地說:「就是在水中,我的手還是緊緊抓著那個布袋。」

他們經歷的磨難無數,最傷痛的還是父親離世。老師的大哥葉新建在一次採訪中說:「那一段慘痛的記憶,到什麼時候都忘不掉的,現在走在這個公寓的每個角落裡,我想到的都是那段記憶,我是忘不了的。有時候走過來,抬頭一看,(就看到)六樓那個小窗。」

葉周老師走出創傷的方式是尋找,他順著父親的足跡發現父親,也是探索「我是誰」。父親離世時,他年幼,對父親的記憶不多。他遍訪父親生活過的城市,例如上海、香港、重慶、東京等,尋訪歷史遺址,閱讀父輩作家們例如郭沫若、茅盾、夏衍、胡風、丁玲、沙汀、徐遲等人的傳記和回憶錄,查閱史料和文獻,從中找尋父親的「蛛絲馬跡」。在尋找的過程中,他的父親有血有肉地復活了。不僅他的父親,而且他父親生活的那個年代也復活了。

二○二四年七月,葉周老師幾十年耕耘的《世紀波瀾中的文化記憶——葉以群與他的文學戰友們》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該書封面左側有一行字:「以溫潤之筆,使父親與前輩們再生。」葉周老師說:「用我真誠的筆,與他們對話,讓他們再生。」

在協會的活動中,我見過葉周老師幾次,也聽過老師的講座。老師講話時,語速不快不慢、音量不高不低,聲音有點沙啞,喜歡微笑,儒雅平和。也許寫作是老師的心靈瑜伽,寫著寫著,他的怨恨、委屈、悲痛平息下來;寫著寫著,他走出往事的陰影,找到了寧靜的港灣。

但沒想到這本書竟是老師的絕筆之作。四個月後,老師踏上尋根之旅,來到父親的出生地安徽歙縣,走訪父親的故居和讀過的學校。在微信朋友圈,他發了九張故鄉的照片,其中一張他解釋:「圖七是民國時重慶大學校長葉元龍與父親的故居,他們是近鄰。他們正是從我身後的街巷走出去,投身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在這裡老師的生命戛然而止。葉周先生因心臟病突發,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當時我們協會正在進行第十六屆選舉,等待老師回來再次參選會長,卻等不到他的回復,我們以為他住在山區,電話沒有接受信號。兩、三個星期後,傳來的竟是他離世的消息,協會群裡唏噓一遍,大家紛紛寫詩文悼念這位頗有魅力的老會長。

老師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李學寫到:我知道葉周老師要回中國參加文學活動,於是委託他將《美國故事》帶兩本回去送人,幫我們做推廣。他將書贈出以後,還認真地拍了照,告訴我「任務完成」。

老師是一個愛美的人。老師訪問安徽前,先到廣州,因為他的母親是廣州人,那裡還有他的房子。在廣州時,他和孫超同遊中山的三鄉溫泉、佛山的逢簡水鄉,順德的漁人碼頭。孫超寫到:在碼頭上拍照時,葉周每一張都要仔細查看,有一張他很不滿意,說把他的肚子拍得太大,我只好又重新給他拍,直到他滿意為止。

老師是一個隨和的人。在老師的追思會上,劉東方回憶:他和葉周去看話劇《寶島一村》,話劇很長,大概三個多小時。散場後戲劇公司發每人一個肉包子。他和葉周都很餓,未走出劇院就大口吃包子,嘴巴油油膩膩的,他還清楚記得葉周用手擦嘴的樣子。

我對老師的瞭解太少,文友們的回憶像拼圖,一片一片連接出老師動人的形象。

在《伸展的文學地圖》書中,葉周老師寫到:「我行故我在。我將繼續行走。」他的漫遊沒有結束,他正背著雙肩包,行走在一個地球信號無以企及的地方。(寄自加州)

葉周的書《世紀波瀾中的文化記憶》封面。(取材自微信)
葉周的書《世紀波瀾中的文化記憶》封面。(取材自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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