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紅寶石

英格蘭人踏上新大陸時，印地安人把小紅果和火雞送給新移民分享。感恩之餘，小紅果和火雞成為感恩節餐桌上的傳統佳餚。後來歐洲移民也種植小紅果，初夏開粉白相間小花，花型神似鶴的頭，就稱之為「鶴莓」（Crane Berry），中文翻譯成蔓越莓。新英格蘭殖民地政府曾進貢三樣北美洲土產給英王查理二世，玉米、鱈魚及蔓越莓。航行到達目的地，鱈魚和玉米已變質，而蔓越莓依然新鮮。此後蔓越莓大量出口到歐洲，獲得「北美紅寶石」的美譽。

亨利．梭羅（1817-1862）傾注其生命最後十年心血，寫成一組有關北美地區野果的散文集《野果》（Wild Fruits）。在蔓越莓一章中他寫道：「蔓越莓成熟時通體紅透，像塗清漆的櫻桃木。河底的枝蔓上結滿了無窮無盡的蔓越莓。」他見人們沿河耙撿蔓越莓，也去耙撿，分揀出兩個半蒲式耳，拿去波士頓賣了四美元。「蔓越莓就是我們的沙拉醬和醋味汁。」「在任何餐桌上吃到的糕餅都沒有這樣清新爽口心曠神怡的酸味。」梭羅的描述喚起我們探訪蔓越莓產地的興趣。

我們吃蔓越莓果脯，喝蔓越莓果汁，卻從沒見過鮮果。錢鍾書先生說：「吃過蛋，未必要看下蛋的雞。」但我們「看雞」的慾望按捺不住。

離開密西西比河源頭，我們沿著「大河之路」駛向下游，來到威斯康辛州蔓越莓產區。威州的秋季，鄉間道路上蔓越莓的紅色海洋與疊翠鎏金的楓樹林交相輝映，是威州最獨特的秋色。

威州蔓越莓產區擁有大量低窪沼澤地，酸性泥炭土壤適合蔓越莓生長。威斯康辛州的「蔓越莓公路」（Cranberry Highway）西起沃倫斯（Warrens），東至威斯康辛急流城（Wisconsin Rapids），在匹茲維爾（Pittsville）和內庫薩（Nekoosa）之間，沿著百年蔓越莓床延伸約五十英里。美國人每年消費四億多噸蔓越莓，超過百分之六十來自威州二百五十多個農場。

在「Ocean Spray」果汁的電視廣告中，兩位滑稽的胖叔站在飄滿紅彤彤蔓越莓的水中，就是在蔓越莓公路上的格布哈特沼澤地拍攝的，讓我們誤以為蔓越莓是生長在池塘中的。十月初，我們開車去蔓越莓公路，見到池塘就停車，卻只看到蘆葦蒿草野鳥，其實蔓越莓床就分散在鄉間道路兩側低窪濕潤的田地裡，遠看好似一片片草坪。

我們來到內庫薩村一個家庭農場，農場主正指揮著兒女和工人在田裡勞作。女主人熱情地回答我們這些外行人的問題。她介紹：蔓越莓種植床既要低窪能蓄水，又要能排水，灌溉系統是必須的。種植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蔓越莓藤蔓。她跳下田裡，拔出幾株蔓越莓遞給我們。藤蔓細弱相互纏繞，從節點長出細小的根鬚，並抽出芽眼。每株每年只有一兩個芽眼會發育成長，結出四、五粒果實，單株產量很低，不過因為植株特別密集，畝產量還是相當可觀的。女主人碩大的身體踩在藤蔓上卻一點也不坍塌，可知植株有多麼密集。她摘取一大把紅艷飽滿的蔓越莓讓我們品嘗。熟透的鮮果晶瑩如紫紅葡萄。我們像梭羅那樣「品賞這健康的、土生土長的酸味」，甜酸爽脆有點澀，與梭羅百年前觀察到和吃到的並無二致。

女主人帶領我們穿梭在一片片浮著紅艷艷莓果的種植床，分享收成的美景及喜悅。她說，健康的蔓越莓可以生長百年，自家田裡的植株已種植二十多年，鄰居家的蔓越莓是他們的曾祖父母種植的，已經傳承四代人了。老一輩投資農場是高風險，蔓越莓種植三年才開始結果，最怕莓果價格低迷。農夫不容易啊，這片土地不僅是生計，也是家族的傳承。

成熟的莓果結滿在低矮密實的枝蔓中，難以手工採摘。供應鮮果市場的蔓越莓用類似割草機的採摘機械乾法採收。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蔓越莓是水收的，效率高。

昨天農場主已經先放水淹沒蔓越莓床，他將水輪收割機，暱稱「打蛋器」開進田裡，在水中邊前進邊轉動耙子，攪動梳理藤蔓，成熟果實從藤蔓上脫落漂浮到水面。怎麼保證全部果實都能漂浮上水面？女主人笑著問：你們吃果果時沒有看到嗎？她剝開莓果，原來內部有四個小氣囊，所以鮮果會漂浮在水面上，種籽就藏在氣囊中。

我們又問，無際的蔓越莓床，無數細小的花朵，如何保證充分授粉？她說，向生物技術公司租賃熊蜂和蜜蜂授粉，能提高單果重量和數量，保障足夠的成熟度。熊蜂在花朵下方抓住花朵後快速劇烈搖動，將花粉搖落沾到熊蜂絨毛上，隨後熊蜂飛落到其他蔓越莓柱頭上完成授粉，效率很高。蜜蜂個頭小，不會聲震授粉，授粉能力低，但蜜蜂便宜，數量遠遠多於熊蜂，以量取勝。這真是讓我們漲知識了。

為了感激女主人的熱情接待，我們欲給她小費，她爽朗地大笑說：「我是來送午餐的，不是旅行社導遊！來年六月下旬蔓越莓花盛開時，請你們再來觀賞粉紅色花朵布滿沼澤地的美景。」

謝過農場主一家，我們又去了沃倫斯一家規模蠻大的農莊，專為Ocean Spray品牌提供鮮果。蔓越莓床已經被攪動梳理過，水面漂浮著紅彤彤的莓果，真的如梭羅所寫：「蔓越莓只有在水中方為最美。」工人將粗大的充氣塑料袋放進沼澤地，將漂浮的漿果集中起來，逐漸收縮浮袋圈的面積。聚攏在其中的果實被推向傳送帶，提升到接收機，進行果水雜物分離、果實清洗，最終吹進卡車，送去加工。收穫「野果」也能這般如詩如畫。離風景最近的農夫們沒有閒情欣賞這美景，辛苦勞作只希望能賣個好價錢。

為供應種植蔓越莓需要，有幾家農莊收集沼澤地泥炭蘚，鋪在沙子上晾乾，也包裝並出售給苗圃。蔓越莓收穫之後先排乾水，覆蓋厚厚一層泥炭蘚，再一次放水入田。泥炭長纖維苔蘚吸水後重量會增加二十倍。等表層的水結成冰，就抽掉冰層下的水，保溫保濕藤蔓才能過冬。

蔓越莓是感恩節大餐的佐醬，也是健康水果，蔓越莓水收打造的「莓景」滿足了我們對蔓越莓的好奇，美妙的豐收畫卷攫獲了成千上萬遊客。農場推出付費「沼澤地之旅」，穿上防水服，跳進漂浮的紅色漿果中玩一把。每年九月最後一個周末，沃倫斯舉辦國際蔓越莓節，2022年是第四十九屆。人們年復一年體驗著北美的老時光，復述著秋天的童話。

我們看著如紅緞般鋪展開的莓海，與農夫一起感受豐收的喜悅、秋天的輝煌。（寄自喬治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