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風林火山 逝去歲月的遲來嘆息

過去幾年裡，沒有哪部電影比「風林火山」更神祕了。它拍攝於2017年，每逢歲末年初總會出現在「期待片單」的盤點中，卻遲遲不見蹤跡，其間還不斷曝出過預算超支、主創失和、項目停擺等傳聞。直到今年的坎城國際影展，它才始露真容。

但它來得或許太晚了，曾經的期待未能轉化為驚喜，影展口碑崩盤反而成了一場事先張揚的失敗，10月上映時，公映預售排名墊底，則似乎更加預示著落寞收場的可能。盡管導演麥浚龍一直堅信自己的作品經得起時間考驗，可惜看起來時間並沒有給他一個肯定的回應。

拍史詩的野心

僅從劇情看，「風林火山」其實不算複雜。金城武飾演的販毒集團接班人，為了洗白上岸，策畫了一場龐大的清除計畫，一切與家族有過犯罪聯繫的人都將被收買或殺掉，其中也包括古天樂飾演的殺手、劉青雲飾演的黑警，以及杜德偉飾演的哥哥。梁家輝則是處於對面一方的角色，在旁觀了一眾反派的相互廝殺後，扣動了射向金城武的最終一槍。

在香港電影的圖譜中，這是最為常見的一種類型和題材，過往的許多作品，早已為如何呈現懸念疊起的陰謀較量和緊張刺激的警匪對決探索出了豐富經驗。然而對「風林火山」而言，它無意於只是講述一個快意故事。

這當然源自導演麥浚龍的意志，他說過，「風林火山」是有別於一貫「以故事作主軸」的電影，比起對峙與衝突發生碰撞的一刻，自己更看重未碰撞之前的張力。為此，他光是劇本就琢磨了五年。

麥浚龍從來都不是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導演。他出身名門，父親是電訊大亨，妥妥的富二代。他出過唱片、當過演員、做過潮牌，沒有一樣為生計而謀，皆是興之所至的揮灑。他中意的只有創作這件事本身，音樂也好，設計也罷，不過媒介的區別，電影亦然。

黑白至純至粹

其電影創作的第一個作品便不拘束縛：2010年，他自編自演了「復仇者之死」，得到「以為是破案片，其實是復仇劇；以為是爛片，其實是神作；以為要迎來光明，結果黑到底」的評價，足見風格之獨特。等到2013年首執導筒，他又拿出一部「殭屍」，在詭譎的恐怖皮囊下演奏了一曲沉重的人生悲歌。

一定程度上，「風林火山」與兩部前作頗為相似。它們都有類型片的骨架，卻填充著文藝形態的血肉，在看似遊離的縫隙之中撕開更多表達空間，轉而獲得了反類型的效果，構成一種形式感十足又充滿覆意的另類氣質。

甚至在美學追求上，它們也有著偏執的延續，所有影像都是冷色調的，近乎只有黑白，陰鬱而冷酷。在麥浚龍看來，萬紫千紅的世界中只有這兩個顏色至純至粹，沒有絲毫奪目的元素，反倒最易聚焦、最具力量。

唯一的不同在於，「復仇者之死」和「殭屍」更像投石問路的試水之作，即使充滿個性，卻不乏謹慎。到了「風林火山」，麥浚龍的信心和野心則明顯膨脹，他要拍一部屬於自己的史詩，一部同時觸及欲望、執念、宿命與歷史的鴻篇巨製。

始於異國暗影

想法的誕生，始於一個夜晚。2013年，麥浚龍帶著「殭屍」到威尼斯展映。因為時差，他經常睡不著，總會站到窗口向外眺望。他發現這座義大利水城的晚上完全不同於香港，這裡沒有通宵達旦的街燈，只是一片靜謐的暗影。一個念頭就這樣浮現出來了：在被霓虹點亮的夜裡，那些醒著的人們有著怎樣的秘事？

Sons of the Neon Night，這是「風林火山」最初的名字。從複數的格式可以窺見，麥浚龍一開始想描繪的就是一幅眾生相。如今的成片也的確如此，不僅每個主角有著隱微前史，就連一些配角都影影綽綽地流露出蛛絲馬跡的人物經歷。

只是龐雜的伏筆無法在兩個小時中全然展開，相反顯得破碎、冗滯，更擠占了許多必要的鋪陳空間，隨之使整個敘述都陷於某種支離與莫名的狀態。據說這些缺失的空白在原本定剪的一個版本中是有所呈現的，但六個小時的時長已經溢出一部電影的邊界，於是只好做了取捨。

顯然，過於氾濫的表達在故事真正拼接的一刻失控了。而這種失控也導致成片一再延宕，從而引發出又一個更致命的問題——失效。

當漫天飛雪降落在北緯22°的地表，「風林火山」無疑是有著寓言的企圖的。而透過電影設定的時間背景、幾個人物的去向選擇以及尾聲部分梁家輝對高圓圓講出的台詞來看，這則寓言的所指並不陌生。它是逝去的一段歲月，是舊日的焦慮與迷茫，是切實存在過的一種集體情緒。甚至就在麥浚龍開機的前一年，導演杜琪峯監製的另一部電影「樹大招風」也做過近似的表達，被視為當年港產片的最佳。

然而不是所有寓言都意味深長。時代會變，世事會改，有些訴說與感懷只是一時的。假使早些年上映，「風林火山」的弦外之音或許還可以迴蕩起一絲波瀾，如今則不過一聲過時的嘆息，雖然深沉，卻不免老邁，叩不動當下的心扉。從這個意義上講，姍姍來遲的「風林火山」就像一塊陳年的琥珀，它的確不屬於2025年，因此或許注定難以在今年的銀幕上散發出本來該有的光彩。

（取材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