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夢裡相思

是不是所有久居海外的暮年遊子都曾經有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痛？是不是所有曾經耳鬚斯磨、朝夕相伴，成年後各分東西，如樹大分枝的兄弟姐妹都有過「山遠天高煙水寒」、「相見時難別亦難」的感慨？

我在客居美國將近四十年的歲月中，這兩種苦澀傷痛都嘗過。

二十幾年前，父親驟然離世。我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愴惶回到台灣，沒能見上父親最後一面；只遵守母親和大姊的指示整理父親的書房。父親生前是會計師，習慣了鉅細靡遺，他的桌曆上清楚標記了許多備註，今天花了多少錢，明天幾點出門看朋友，什麼時候該去藥局拿藥、甚至記錄了哪個子女某月某日拿給他多少錢…等等。

父親是8月份過世的，桌曆上那年9月13日那天，父親的手跡寫著：腸胃科複診。我一邊整理父親的文件，一邊流著眼淚。父親顯然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會突然間離開人世。他生前喜歡唱歌，特別是對「夢裡相思」這首歌情有獨鍾。每次家庭聚會，他總是拉著胡琴唱這一首歌。後來哥哥把父親當時唱歌的錄影帶做成CD，給每個家人一份留作紀念。父親灑脫的笑容和美妙的歌聲常在我們心中迴盪。

父親走後三年，大姊也因罹患癌症離開了人世。我常想，如果我們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每顆星都有它運轉的軌道，相引互導，那麼大姊和父親一定是那最接近、最相關的兩顆星；當父親墜落的時候，大姊的軌道便失去了平衡，在天空中偏離了方向，在人世間黯然消失。

大姊從生病到離世，時間很長。她在最後的日子裡寫了許多內心的感受，給母親、給弟弟和每一個妹妹，都寫了一封信，鎖在保險櫃裡，囑咐我們只能在萬一她離開後才能打開。她還給子女們包了好多餃子，放在冰櫃裡，說是以後孩子們還能吃到她包的餃子味。

大姊走後，據說好幾個月沒有人肯去開那冰櫃。大姊的信，母親鎖在保險櫃裡，至今未曾打開。寫給我的，我也是在兩年後，才在從台灣飛回美國的飛機上把它拆封，帶回美國家中，夾在我最寶貴的書籍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