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投族／療養院探她 見證越戰悲歌

餐廳外排著長龍，好不容易才輪到我，剛坐下，一個男子走了過來：「嗨！記得我嗎？」對方肥胖的身材使我立刻記起中學時的同學林凡，只聽說他在西雅圖，想不到在這裡意外重逢。這麼多年沒見面，他除了頭髮已呈灰白外，連聲音都沒改變。

林凡握著我的手問：「你什麼時候到的？」「昨晚從洛杉磯來參加朋友女兒出閣的婚宴，第一次來西雅圖，就出來到處走走。」

一陣寒暄後，話題回到了當年在越南上學的日子，自然而然地提起杜夢秋這名字。

前夫領幹部抄她家

那時候，我、林凡和夢秋是同班同學，林凡仰慕夢秋是公開的祕密。1974年，當大家正沉浸在新年的歡樂中，我們意外地接到夢秋和陳希文結婚的喜帖，它猶如晴天霹靂把林凡的夢砸碎了。翌年，越戰進入尾聲，南越淪陷，新政權的資產階級清算運動抄了夢秋的家，她全家被趕出西貢，從此我們和夢秋失去了聯繫。

林凡問：「你還記得苗嵐嗎？」「當然記得，她不是那個比我們低兩級、夢秋的鄰居嗎？」「是的，我在這裡碰到苗嵐，才知道淪陷後陳希文不但帶領幹部去抄他岳父的工廠，還為了要被結納入共青團，和夢秋離婚以示清白。夢秋的雙親激憤成疾，先後走了。」林凡說得咬牙切齒，我也聽得血脈僨張。

偷渡來美積鬱成疾

「後來夢秋兩姊妹和苗嵐一起偷渡，來到美國。夢秋的妹妹又和苗嵐一起學醫，當了護士。」林凡神情黯淡

，繼續說：「夢秋因婚姻破裂、家破人亡，整天神情恍惚，還幸她妹妹一直在旁照顧。」

我不等林凡說完，就著急地問：「那她現在怎樣了？」

「去年夢秋的妹妹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夢秋本來就已患了腎臟功能衰竭症，近年來失智症愈來愈嚴重，唯一依

靠的親人走了，真是雪上加霜。還好苗嵐是一家療養院的護理長，見夢秋孤身寡人，就幫她申請到自己工作的療養院住。」林凡拿出手機，給我看夢秋的照片，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幕上一個坐在床沿形容枯槁的婦人，居然就是當年的班花。

我要了療養院的電話和地址後，就默默地喝著咖啡不出一言。

林凡突然問：「我今天沒上班，不如我們去看看夢秋，好嗎？」我二話不說就結了帳，趕到療養院。苗嵐帶我們到夢秋的房間時，夢秋沒太大反應，也不和我們講話。我有點失望，但林凡卻不覺得意外。他說：「夢秋的潛意識極力想忘記那段傷心的過去，所以加劇了失智症的惡化」。

失智已認不得舊人

我望著夢秋眼神渙散、目光呆滯的樣子，心頭一陣刺痛。我轉過身問苗嵐：「夢秋現在怎樣啦？」苗嵐低聲在我耳邊說：「秋姊每隔一天就洗腎一次，能維持多久連醫生都難預測。秋姊因失智症認不出你，不想和陌生人講話也是正常」。

在回旅店的路上，林凡問我：「你知道陳希文現在怎樣嗎？」我一聽到這名字，禁不住火冒三丈：「還提這傢伙幹什麼？」「聽說在一次內鬥中，他不但被開除黨籍，還被關進勞改營。」沒見到夢秋前，我曾怪陳希文的無情無義，導致夢秋身心俱裂，甚而頑疾纏身。如今聽到陳希文這個趨炎附勢的騎牆草的下場，我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只輕輕嘆了口氣，心裡想，陳希文何嘗不也和夢秋一樣，都是這場政治惡鬥、戰爭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