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救命神器」的越野跑者 為什麼仍然困在山裡求救無門？

一場跨越40個村落、37座山峰、爬升7600米的百英里越野賽，鳴槍起跑後選手卻遇上滂沱大雨受困在山谷。手機沒有信號，他們拚命按著號稱「救命神器」的GPS按鈕等待救援，但這一等，就等了7小時。是神器出了問題？還是有其他不能說的原因？

「被組委會反覆強調不能離身的救命神器、GPS上的SOS按鈕在關鍵時刻卻毫無反應。」有著13年馬拉松、7年越野賽跑齡的廖洪濤如此指控。

日前，他和另外48名參賽者在電閃雷鳴的雨夜，被困在沒有信號的山谷中7小時才等到救援一事，在跑圈內外引發關注。

中新周刊報導，這項4月13日至15日在浙江寧波奉化區舉行的2024雪竇山江南百英里越野賽，是江南100系列賽之一。賽事設168、110、85、60、35公里五個組別，而被困的49人都是168公里組的選手。

廖洪濤跑過國內外大大小小幾十次比賽，雖然也曾聽聞2021年的白銀越野跑事故，但親身經歷「求救無門」的意外還是第一次。

4月23日，廖洪濤等人發出「給江南一百賽事組委會、主辦方及相關主管機構的公開信」，要求賽事組委會回應質疑，向被困暴雨中的選手及家屬公開道歉。

組委會未更新天氣預警

4月14日凌晨1點左右，細細的霧雨下了起來。此時距離頭一天早上8點發槍已過去了17個小時，一些168公里組別的選手陸陸續續來到了CP6（Check Point，即打卡點）。

168公里組需要完成167.2公里的越野跑，累計爬升7600米，經過40個村落、37座山峰，48小時關門，共有15個CP點。組委會前一晚已發送了天氣預報，4月13日後半夜至14日上午會出現一次雷雨或陣雨。

從CP6到CP7，是一段13.5公里的路程，需要爬升900米，並翻過兩座山。雷雨交加下，廖洪濤想起組委會的天氣資訊通知，以及至今沒有發送更新的天氣預警。他短暫分析後決定繼續趕赴CP7。

下到了三尖山腳下，廖洪濤明白，這場雨絕非預報中一次或陣雨那麼簡單。雷持續在頭頂炸開，「挺恐怖的，你都不知道往哪躲」；雨如瓢潑般傾瀉在山谷之間，沒有任何減弱跡象，他甚至擔心會暴發山洪。他換上了衝鋒衣取暖，往常禦寒防風的衝鋒衣像一件薄薄的絲綢貼在身上，無力抵擋風雨。

根據以往經驗，組委會在惡劣的天氣會發出天氣惡劣或緊急災害預報，甚至警報。但資訊一直沒有來。將近凌晨3點，一路向下的他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寺廟，屋簷下站著十多個戴著頭燈照明的選手。他也停了下來。

震耳欲聾的雷聲持續響徹寺廟，從山上沖下來的雨水如瀑布般湍急。接下來的兩三個小時裡，不斷有人跑進廟裡躲避，之後統計得知，一共有49人。「49個人都是在CP6與CP7之間的168公里組別選手，因為這段路線只有168公里組別的參賽者才會經過。」

這座他們後來才知道叫作伏龍寺的廟宇，成為了選手們接下來7個小時滯留和免于失溫的避難所。

GPS定位 怎麼無效？

被困此間的參賽者的共同心願是和組委會取得聯繫。因手機沒有通訊信號，被組委會反覆強調的GPS被他們視作救命神器。雨一直下，按動GPS上的SOS按鈕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但他們沒有等到組委會的任何回應。

GPS是參賽者們交了500元押金後拿到的。廖洪濤說，組委會非常重視GPS的功能，在起跑前，主持人多次告知大家，後臺能看到GPS資料，可以監測參賽者的位置。另外，如果參賽者長時間停留在同一位置，組委會也能根據所處位置判斷其是否遇到危險。

GPS確實成為這場賽事的亮點，根據當地媒體報導，賽事開始前，江南100賽事總監葛海標曾表示，採用了衛星定位系統對所有參賽運動員和賽事醫療救援人員進行即時定位追蹤。還啟用有運動軌跡偏離報警、衛星定位信號丟失報警、長時間運動靜止報警、運動員SOS一鍵報警等越野賽事前沿功能。

組委會也明確告訴大家，遇到緊急情況時，長按GPS的SOS按鈕5秒即可。「但是到了真的需要救援的時候，幾十個人從3點多到6點多反覆按SOS鍵，一直毫無反應」，廖洪濤不知道組委會究竟有沒有收到大家請求救援的資訊。

「狼崽」有著12年馬拉松和7年越野跑經驗，也曾組織過小型賽事，他也是此次168公里組的選手。他表示，在手機沒有信號的地方，不管是求救還是定位資訊都發不出去，定位就停留在某個點上靜止不動。

「但如果一個人長時間不移動，或者一群人聚在一個點不移動，那肯定是有問題的，要麼是信號問題，要麼是出現了突發情況。」狼崽說，按照他組織賽事的經驗，這個時候一般需派至少一個小分隊去現場瞭解情況，救援資源也應準備好。

越野跑圈垂直媒體跑野大爆炸的創始人孫瑞一質疑，如果知道這個地方沒有信號，為什麼還要在這裡安排賽道？

選手自救 避失溫惡夢

求助無果後，伏龍寺中，自救成了當時唯一的選擇。此次比賽的強制裝備所要求的配置包括急救毯、保暖長袖等，這成為49人的救命神器。「幸好這些裝備能保暖，也好在氣溫不算低，否則大部分人都會失溫」廖洪濤說。

大約同一時間，凌晨3點多，85公里組選手林清（化名）剛剛到達他們組別的CP18，CP18附近有一個類似村食堂的建築，此時已有五六位選手躲避在其中。

這裡有通訊信號，但林清也沒有收到任何組委會的資訊通知。房間裡的人越來越多，共有30多人。凌晨4點到5點多，有數位在場選手多次撥打組委會提供的急救電話，但從未被接通。

在早上5點，寧波市奉化紅十字紅海應急救援隊接到應急局指令，「有46名運動員被困嵊州撞天崗，9名運動員被困奉化明溪村」。該救援隊在5點20分派遣先遣隊救援。

撞天崗位於CP11，明溪村位於CP9。但吊詭的是，在CP6和CP7間的伏龍寺以及CP18附近的村食堂，他們遲遲沒有等來救援。

4月14日早上6點多，村民路過伏龍寺，發現了其中避雨的選手，帶著他們到一處有信號的山崗上，後者又反覆撥打組委會的電話，終於聯繫上了組委會。

手機終於有信號了，四條組委會發短信湧進來。幾位選手都認為，兩三點的時候，雷雨已經很大了，組委會卻在6點多才發送兩個CP點和比賽熔斷的短信，是否太晚了？

熔斷時機微妙 為贊助商苦撐?

選手退賽和組委會熔斷，在最終的比賽結果呈現上是不同的。多位受訪者說，此次賽事中，選手主動退賽，最終顯示沒有成績；而在組委會宣佈熔斷時仍沒有退賽的選手，最終仍有成績。而成績對精英選手來說，意味著積分和國內、國際的排名。

2021年5月，白銀越野跑賽發生慘痛事故，172人參賽，21人遇難，其中包括多名經驗豐富的國內越野跑頂尖選手。賽事組委會的強制裝備要求、應急預案是否充分以及終止比賽是否及時都受到了廣泛質疑。

熔斷機制 國家通令發布

2022年4月，國家體育總局發布《關於建立健全體育賽事活動熔斷機制的通知》中指出，遇有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社會安全事件或其他可能導致不再具備辦賽條件的情形時，體育賽事活動組織者應當啟動熔斷機制。

但此次雪竇山江南百英里越野賽，因其熔斷機制啟動是否及時等問題，再次把越野賽的安全性這一話題推上了風口浪尖。

同期舉行且也因雷雨進行熔斷的黃山徽州古城百公里賽事總監「小太陽」在賽後表示，他們的熔斷時間為13日晚上11點左右。「整個團隊從討論到最終決定，差不多半個小時」。

除了熔斷時間較晚引發爭議，主辦方發出的四條與熔斷相關通知的時間點，也被一部分選手質疑。根據多方面資訊來看，這場賽事最終只有四名選手跑完了全程，分別是男子前三名和女子第一名。

6：49，開賽後的22小時49分鐘，賽事熔斷，這個點已通過最後一個補給站（CP15）的參賽者可以繼續完成比賽，其餘人員進入補給站，等待組委會通知。巧合的是，6：49恰好是男子第三名打卡CP15的時間。

而在更後面的梯隊裡，當時仍有其他選手還在堅持跑，只是遠沒有到達CP15。換句話說，第三名選手打卡CP15，身後選手的差距是斷崖式的。組委會在這一時間宣布比賽熔斷，狼崽覺得有些微妙。

而女子第一名打卡CP15的時間是7:32，已經超過了賽事熔斷通知發出的時間43分鐘。但最終她的成績仍然有效，並成為唯一一名跑完全程的女子運動員。

東北一個越野俱樂部的賽事總監指出，熔斷賽事對於無法完賽的參賽者的成績和榮譽會產生影響，而主辦和承辦單位也會面臨聲譽、經濟的損失，並且需要投入更多的資源和精力進行後續善後工作，「要給贊助商一個交代」。

肇慶跑者組人鏈 跨洪水

在江南100賽後一周，4月20日，肇慶鼎湖山100越野賽也上演了荒野求生。早上7點發槍，途中出現強降雨，多名選手在大雨和山洪中或緊抱樹木求生，或身披保溫毯手拉手成人鏈、互助跨越水量暴漲溪溝。參賽者也多次使用GPS發出求救信號，同樣無人回應。後來，這場有著1250名選手的賽事在大雨滂沱中宣告熔斷。

湖北大學體育學院副教授付群的《越野跑賽事安全保障規範化的現實成因及應對思考——基於2021黃河石林百公里越野賽事災難事故的調查》指出，賽事氾濫、粗放運營、安全保障水平參差不齊、政府責任不明、行業秩序混亂、標準規範性差等突出問題給越野跑賽事的組織帶來了巨大安全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