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求職難 「孔乙己文學」自嘲掀熱潮

從「喪文化」、「佛系」到「廢話文學」、「林黛玉文學」，和如今的「孔乙己」，中國的年輕人越來越習慣在失意時自嘲。這背後是他們的焦慮、迷茫，以及政府和社會未能有效為年輕人減負的失能。

繼「內卷」、「躺平」之後，中國年輕人又因為失業率高，工作難找，自比作家魯迅筆下窮酸潦倒又放不下讀書人身段的孔乙己，透過自嘲書寫對現狀表達不滿，相關話題在微博閱讀量累計超過7億次。有官媒急出面為政策護航卻引來反嗆，有輿論則要大家確實讀懂魯迅作品的真義後多要求自己才是。一場「孔乙己文學」的狂歡又點燃了年輕人不滿的新戰火。

★脫不下的長衫 擊中痛處

綜合中央社、央視、浙江日報及北京日報報導，最近，「孔乙己文學」一詞衝上熱搜，配有導語：「如果我沒有上過大學，那我一定心安理得地去打螺絲。可是沒有如果」。這一話題很快引發網友們的熱烈討論，引發許多年輕人的共鳴。

很多人覺得，這位語文課本裡的人物就是當下的自己，於是寫下「孔乙己文學」，「學歷不但是敲門磚，也是我下不來的高台，更是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讀書讓你的眼界變開闊，所以你不滿足現狀，可你卻沒有能力改變現狀」、「如果我沒讀過書，我可以找別的活做，可我偏偏讀過書」。

魯迅小說「孔乙己」創作於1918年，是魯迅先生最喜歡的作品。魯迅筆下的孔乙己，知道「回」字的四種寫法，卻考不上秀才，又不會營生；他不拖欠酒錢，卻偷書度日。窮酸潦倒的他，是咸亨酒店裡唯一站著喝酒而穿著長衫的人，說明沒錢，沒地位，仍穿著長衫，維護著自己體面的讀書人身分，甚至寧願去偷，也不願意去做他以為低賤的賺錢的事。

相隔逾一世紀，這樣一個可悲的知識分子的形象，深深擊中了許多中國年輕人的痛處，紛紛自嘲成了現代版孔乙己。有網友感嘆，小時候讀了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只是覺得他的迂腐窮酸形象很好笑，成年後重讀，才發現「年少不懂孔乙己，讀懂已是書中人」。多數分析指出，「孔乙己文學」掀起熱潮，反映出年輕人對現狀的普遍不滿。

★高學歷低就多 薪資下降

這現象有大部分源自於年輕人的失業處境。中國國家統計局15日發布統計數據，今年1至2月，全國城鎮調查失業率平均值為5.6%，但16至24歲的年輕人的失業率高達18.1%。許多大學畢業生在網路發文抱怨工作難找，薪資下降，高學歷被迫低就的實例更層出不窮。

比如，最近被熱議的一個例子是，河南財經政法大學舉辦的一場招聘會上，多家餐飲公司、酒店招聘服務員、洗碗工，薪資最低僅2000元人民幣(約292美元)，消息也衝上微博熱搜。有網友認為「侮辱性極強」，也有人認為大學生洗碗有何不可；有網友呼籲脫下孔乙己的長衫，自在生活。

★媒體高談價值 反被怒轟

也許是發覺「孔乙己文學」為社會帶來太多負能量，官媒、黨媒先後在社群平台發文「正視聽」。

官媒央視網3月16日發表評論，呼籲正視「孔乙己文學」背後的焦慮。評論坦承，最近三年，中國高校畢業生規模持續攀升。2022年高校畢業生人數達到1076萬，創歷史新高。同時由於經濟下行壓力加大，就業情況受到衝擊，找一份專業匹配且待遇尚可的工作，肉眼可見變得越來越難。即使找到工作，也要為收入下降等不確定性焦慮。

評論指出，在一些人看來，學歷沒有兌現利好，而是成了身上難以脫下的「孔乙己長衫」：自己受過高等教育，曾經意氣風發，步入社會後發現如此「內卷」，象牙塔的知識無法滿足工作所需，骨感的現實已經支撐不起豐滿的理想。

評論也稱，話又說回來，「孔乙己的長衫」就是現代青年的學歷嗎？也未必。學歷的價值，只有在創造性的實踐活動中，充分發掘自身潛力的情況下才能得以體現。孔乙己之所以陷入生活的困境，不是因為讀過書，而是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不願意靠勞動改變自身的處境。長衫是衣服，更是心頭枷鎖。

評論說，讀書獲取學歷，可以豐富我們的靈魂，提升我們的能力，擴充我們的格局，讓我們以書本知識為起點，看到更廣闊的世界，而不是把人分為三六九等，給自己設置條條框框，讓學歷成為束縛手腳的「長衫」。

評論並舉例，不久前，一則標題為「我：畢業五年，存款5000 她：中傳碩士，火鍋店保潔」的視頻登上熱搜。視頻中的兩位主人公彎彎和超超笑均為雙一流大學的畢業生，面對鏡頭自我調侃著各自畢業後的「高開低走」。她們並不是沒有機會取得別人眼中的成功，而是輾轉之後，選擇理想與現實二者之間的平衡。

有分析指出，央視網並未狠批「孔乙己文學」，稱自我調侃只是情緒宣洩，不必過於大驚小怪，上綱上線，更不要一味地站在高處批判。但也強調如今早已不是咸亨酒店的天下，全社會不會對年輕人的困境袖手旁觀，保障年輕人等勞動者的休息權也刻不容緩；今年全國兩會上，代表委員們也呼籲全社會應協同發力，協助年輕人走上「焦慮—勇氣—希望」的正迴圈道路。

央視網發表評論後一度登上微博熱搜冠軍，但多數網友怒轟，這家官媒根本搞不清楚大家口中「脫不下的孔乙己長衫」是什麼，強調年輕人不是不願意工作，而是沒有好的工作，就業形勢太差。

黨媒「共青團中央」也透過微信公眾號發表評論，批評「孔乙己文學」是對安分守己寒窗苦讀年輕人「莫須有的侮辱」，強調並不是每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內心都住著一個「自甘墮落的孔乙己」。

評論稱，如果我們思想上還有所謂「脫不掉的長衫」的包袱，被「長衫」束縛住自己的個人發展，恐怕無法彎下腰來聽呼聲、挽起褲腿下田地，可能會錯過在廣闊天地中實現更高質量和更充分就業的必然出路。這番言論一出，想必立即引起一些網友留言吐槽。

由於負評太多，央視網隨後在該篇文章開啟精選評論，只呈現肯定的留言；許多網紅的批評文至晚間已搜尋不到。共青團中央微信公眾號更是關閉了該篇評論的留言功能。

●失業甩鍋學歷? 消極逃避才是「長衫」

但也有評論及網友認為，現實帶來的焦慮心情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將「高開低走」的「鍋」「甩給」學歷，實則是「讀書無用論」的巧妙「變裝」。浙江省政府「浙江宣傳」發文指出，學歷和知識絕非「長衫」，而消極、逃避、不敢面對現實的思想枷鎖，不會運用知識，才是真正的「長衫」。

而該如何卸下真正的「長衫」，掙脫枷鎖，值得從方方面面來深思。對當下的社會而言，營造平等、寬容的就業氛圍尤其重要。同時，高校需要完善更加貼合時代需求的培養計畫，引導大學生正確看待就業問題。社會觀念也要不斷轉變，學了計算機專業不編程序不代表白讀，社會對於讀書人「成功」與「不成功」的定義，可以更多元。年輕人也該意識到，學歷不是學利。

評論說，學歷從來不是一個人成功的唯一「標籤」，更不是「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當代年輕人，也不是封建社會的「孔乙己」。「孔乙己脫不下的長衫」，每個人都該努力脫下。只是，這些要求年輕人反求諸己的勉勵字句，在政策、社會上相應的改變尚未具體有感之際，不知有多少正值失業與就業困難的年輕人聽得進去。

那麼只有借魯迅在1919年發表的文章暫做註腳：「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