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美 90後中國人為何冒險偷渡？

雨林、搶匪與「美國夢」，這一段「旅程」，是新冠疫情帶來的後遺症，還是交雜而成的政治產物？當90後的中國年輕人也甘冒風險偷渡「潤美」，非法行為不該是常態，背後的原因更值得玩味。

新冠疫情爆發後，中國互聯網上出現「潤潮」，越來越多人基於現實壓力，選擇以移民或暫時移居他國的方式「潤」出中國（英文「run」諧音，意指離開）。其中，有人冒險穿越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偷渡路線。儘管除了殘酷的自然因素，雨林中充斥著被武裝黑幫襲擊搶劫錢財的危機，「美國夢」也不如想像中的完美，仍阻擋不了這些想逃離家鄉的中國人的腳步。

疫情爆發後「走線」興起

這些中國人將這條非法入境的路程叫做「走線」。BBC報導，「走線」的通常是年輕男性，路線主要是持旅遊簽證從中國入境厄瓜多，或先飛到土耳其再轉機到南美，之後搭巴士到哥倫比亞邊境的圖爾坎，包車進入哥倫比亞，走約兩天的路，抵達哥倫比亞西北部濱海小鎮內科克利。

付錢給當地「嚮導」後，偷渡者跟隨拉丁美洲民眾偷渡客，買船票到對岸哥倫比亞與巴拿馬邊界的城市，進入達里恩雨林。雨林出來後再包車或自駕，向北通過中美洲數國，抵達美墨邊境，「翻牆」偷渡進入美國自首，並在拘留所申請庇護，以換得在美國的居住及工作權。

這段路程，在新冠疫情爆發後，相關視頻及群組在社交媒體推特及Youtube上越來越火紅。許多人分享「走線」經驗，甚至即時發布旅程點滴，或者求救。Telegram與「走線」有關的群組，動輒有上千網民加入，有些人還做起「走線諮詢」的生意，成為新的移民現象。

據巴拿馬移民局統計，2022年1月至11月底，共有22多萬人進入了巴拿馬與哥倫比亞交界的達里恩雨林 （Darien Forest），比2021年多了一倍。中國籍民眾進入雨林人數，在2022年前11個月共計1310人。

90後出生，出身湖北的楊鑫便是在2021年10月，全球疫情延燒時走入這趟險路。楊鑫從厄瓜多到內科克利，搭船至對岸巴拿馬邊境進入雨林，開啟了「潤美」的旅程。

如同許多中國年輕人，楊鑫中學畢業後就到大城市打工。他在武漢自學攝影，之後以商業攝影謀生，省吃儉用，一個人的生活算過得安穩。透過互聯網，楊鑫接觸到許多不同的人及論壇，眾人在網上分享或激辯對於中國社會乃至全球政治的看法，讓他對中國社會的變化感觸越深，疑問也越來越多。

發視頻被捕 促使他出走

2020年，武漢爆發新冠疫情，是楊鑫決定不得不走的最後一根稻草。楊鑫說，當時他正在回城外老家的路上，沒有被封鎖，但武漢醫師李明亮染疫病逝，緊接著武漢封城的景象嚇壞了他，回到武漢後，他拍攝視頻記錄武漢發生的事情並上傳推特，幾天後就被湖北警方拘留一晚。他自稱被警察打了一頓，還一直被質問他是否受外國勢力操控，手機的影片都被刪除。

那一次逮捕對楊鑫來說是個轉折點，促使他一定要離開：「我想去一個可以說任何話的地方」。透過網路群組以及在美人士的幫忙，楊鑫在2021年7月成功離境。身上帶著約10多萬元（人民幣，下同，約1.5萬美元）的積蓄，入境香港再飛厄瓜多，與同樣90後出生、家在陝西的「阿龍」（化名）踏上了「走線」之路。

渡海不成功 改道走雨林

楊鑫及阿龍原本與在網路上認識的十來位嚮往赴美生活的中國人，飛到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買了一艘快艇，準備橫渡加勒比海入境美國，但因不擅駕駛擱淺，被拘留在巴哈馬移民局，後在友人協助下被送回厄瓜多。2021年10月，他們決定改道雨林之路。

這一片60英哩長的茂密、未開發的熱帶雨林遍布在達里恩隘口，從哥倫比亞的西北端延伸到巴拿馬，樹林旁是齊腰深的湍急河流和陡峭的斜坡。在熱帶天氣中穿越可謂舉步維艱，除了應付熾熱的白日，大雨滂沱的午後，氣溫猝降的夜晚，還得擔憂雨林中的毒梟搶劫。

楊鑫說，雖然他花了一大筆錢雇用的「導遊」算是很靠譜，但三天兩夜沒日沒夜地走，加上日曬雨淋，蟲蟻齜咬，深夜氣溫劇降的考驗，讓他一度發高燒。楊鑫一路上遇到移民警察或當地黑幫索賄甚至打劫並不少見，許多時候要繳付現金才能通行，身上財物若不藏妥也會被搜走。在語言不通的國家，這一切都考驗著隨機應變的能力及體力，還有運氣。

出雨林後，巴拿馬政府有專車將他們送往與鄰國哥斯達黎加邊界放行。楊鑫說，幾乎半年時間的路程，他花了數萬人民幣。經過九個國家，到達美墨邊境已是2021年12月。

楊鑫與同伴阿龍花錢再找了「嚮導」帶路，終於在12月19日「翻牆」踏上美國德州土地。他們按照計畫自首，要求庇護面談，之後分別被送往美東及南方的移民拘留所待上數月，通過法律審查，由當地華人組織擔保獲保釋後，在加州重聚。

旅程很凶險 入境好開心

楊鑫及阿龍說，這趟旅程遭遇很多凶險的時刻，「踏上美國土地，心情是非常非常的興奮。內心裡面有一種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感受，會帶給你一種安全感。感覺就像自己一直在空中旋轉，然後突然之間也就落地了」， 阿龍說。

保釋後不久，他們開始申請美國「工卡」，先靠著當地慈善組織或華人教會的協助謀得溫飽。

拿到工卡後，考量多數「走線」民眾通常為當地華人餐館或建商打工，包括做蓋房子的搬運工、餐館打工或送外賣等，每日工作10小時以上，幾乎不休假，一個月工資平均下來有3000美元（約2萬人民幣）。楊鑫也去當了食物外送員。

但他後來發現當食物外送員並不划算。一來不熟悉交通規則，容易被開罰單罰錢，車子受損花費更多；二來汽車油價因通膨大漲，接單賺的錢根本不夠去繳罰單或買汽油。此外，美國有些州還規定，在等待庇護申請時，需戴電子腳鐐，會帶來許多生活上的麻煩。

美國夢非完美 但「不出來才後悔」

除了身體工作的勞累，許多成功偷渡者也有沉重的心理負擔，包含對於工作或官司的不確定性，對家鄉親人的擔憂及罪惡感，或在生活上因語言不通遭遇困難甚至種族歧視等。同時，他們還遭遇一些網民的涼薄譏嘲或小粉紅的攻擊。

「美國夢」確實不是如此完美，但楊鑫和阿龍都稱他們不後悔：「在美國批評政府怎麼說都可以，還有特別是，看到什麼想表達自己的不滿，在街上吧，你自己組織遊行，或者發表一些言論都可以，這邊都不會管的。在這裡說話，終於不需要提心吊膽了」。楊鑫並加了句，「不出來才後悔」。

來自河南、在美國執業20多年的移民律師黃笑生表示，疫情下，所謂「潤美」的中國家庭或個人的數量談不上「激增」。

偷渡有風險 律師勸別試

他說，美國被有些華文媒體描繪成「民不聊生」、「人間地獄」。他的一些客戶反而在疫情間解除了合法移民申請。加上中美關係不好，申請依親移民過程越來越久，許多人也打了退堂鼓。不過，「偷渡」大概有20%的增長率。

「偷渡是非常有風險的一條路，威脅生命安全，勸大家不要去走。我最近讀到有些大人，偷渡過來時把未成年小孩都帶進雨林中，我個人認為是很不負責任的做法」，他說。

黃笑生表示，「展望新一年的移民形勢，我覺得現在說的『潤學』就是，想『潤』就『潤』，不想移就待在原地。身體健康，心裡裝滿自由，手上刷著手機，那就是讓人享受的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