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率少許

《世說新語》有這樣一則，簡文道王懷祖：「才既不長，於榮利又不淡，直以真率少許，便足對人多多許。」

揆於現代，也不乏憑少許的真率取勝的例子，且舉兩例。

一是我所認識的鄉親，他於上世紀七○年代初從香港赴美，那時才20歲出頭，入境後，找工作是當務之急。他從報上看到「聯合航空」公司的修理部招收學徒，前去應徵，人事部主管面見他，劈頭一句：「你有檢修飛機的經驗嗎？」

他一驚，想起一前輩的告誡：「但凡企業招人，必以有經驗為優先，無經驗者肯定被淘汰，你務必說有。」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實話：「這一行從沒幹過。」這坦率讓對方大為驚異。

多數求職者即使承認此點，也附加好話，諸如「但是，我幹過類似工作」、「我雖是生手，但吸收新事物很快」，結果他被破格錄取。這家公司看重誠實者，出資送他去大學攻讀這一專業，他靠半工半讀拿到學位，在這家公司一幹就是40年，直到退休。

二是一個六歲的華裔女孩，上世紀初，她隨母親從家鄉來美，入境以後即被送進天使島上的移民拘留所，等待甄別(審察優劣，決定去取)。那年代因華人圈流行購買假「出世紙」(香港出生登記證明書)，已在美居留的親人與新來者兩方要背靠背審查，如果兩者的「口供」不符，後者會被遣返。

移民署兩個官員避開女孩的母親，單找女孩談話，本意是利用她的天真，一舉突破。調查會開始，官員問她：「妳叫什麼名字？」她撇了撇嘴反問：「你叫什麼名字？」「喂，嚴肅點，妳是受審的。」「哼，憑什麼說給你聽，你又不告訴我。」女孩不讓步。面對官員的人，哪一個不是一副奴顏？官員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致同意她入境，理由是：「孩子這麼理直氣壯，怎麼會騙人？」

在開放、寬容的環境，被稱為「性情中人」或「老頑童」的人物還不至於混得太慘；在以扼殺個體自由為能事的世道，暴露真實立場卻是找死。於是，絕大多數人走出家門，觸目皆是「集體性臉孔」。

如果說為了自保，每個人的本相都深藏，又不盡然。首推喝酒，在逾量的酒精掩護下逃出來的，據說是「真人」，可惜，喝高(喝醉)多半只為犯錯開脫，如調戲了女同事，冒犯了領導，其次是夢囈。

有時參加名目莊嚴的會議，聽講台上的大人物讀秘書所寫的稿子時，看報章上報導時，我就不由自主地呼喚來點真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