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書（二○）

「你為什麼不留在旅館休息？」她的媽媽向來喜歡賴床。

「留在旅館，就白來一趟了。上去，看不到日出，總可以看到一點什麼。」媽媽把照片在她面前晃晃，「上去才有這張照片呀！」

這張照片被夾回書裡，但是照片裡的人影已經刻在她心版，關於火鍋、嘔吐和沒有看到的日出。

外公家附近的田地蓋起樓房做民宿，媽媽說這些房子可能是違建。外公的呢？媽媽瞪了她一眼。附近熱鬧起來，車聲多了，媽媽離開學校圖書館清閒的工作，跟外公一起開三明治早午餐店。不能再賴床，但是下午收攤可以早點回家。媽媽說這麼辛苦，是為了存錢讓她讀大學，周末來店裡幫忙吧。

曾芳恬到店裡，看著發福的媽媽繫著圍裙，頭髮燙短夾起，親切招呼客人，俐落而家常。曾梓慧本來是台北老字號出版社的頭牌編輯，負責大作家的書，如果不是有了她，何必回到這個小鎮？她的才華在這裡完全被埋沒了。

昔日，堆滿書稿的桌上，白燈炯炯照著她皺眉深思的面孔，指間轉著圓珠筆。今日，太陽焚焚曬著她皺紋深溝的面孔，手裡揮著煎匙……曾芳恬悲情地想著，幫媽媽做了份手寫繪圖菜單。

十六歲那個暑假，她開始讀半畝，生吞活剝。文學的象徵隱喻她不很明白，但是她讀得很仔細，像閱讀偵探小說。也許，某篇或某幾篇小說裡，她會讀到跟媽媽有關的情節？作家不是常從生活裡取材？媽媽是半畝的責編，或許半畝會知道媽媽的羅曼史，或甚至他就是男主角？如果是趙一鵬，半畝也有可能把熟人羅曼史做為素材。這四個人，天氣不好堅持上山，也許目的不在看日出？

她執拗地認定，從書中掉落的這張照片，是上天給她的啟示。循著這條線索，將會找到那個終極答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