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櫚樹下的丁香（一）

丁香手握結婚證走出市政廳，首先注意到的是，樓前一排棕櫚樹。她覺得，此刻的棕櫚樹如升空爆開的煙花，向她祝賀。八個月前，她持旅遊簽證，隨旅遊團踏上這塊陌生土地的時候，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在這塊土地紮根。

飛往洛杉磯的飛機上，旅遊團二十幾位旅客座位鄰近，他們大聲聊天、吃零食、補湯喝水，無視別人的存在。首次前往一個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度，他們本來是有些膽怯的，但二十多股膽怯編在一起，就成了初生之犢般的勇敢。

其中一位說：「我們可不能帶瓜子進美國噢，進關時是要被沒收的。」

「那是為啥？」

「不能帶種子之類的東西入關啦。」

於是幾個旅客趕緊從手提箱或背包裡翻出瓜子，與大家分享，瓜子袋從一人傳給另一人。

只有坐在靠近洗手間座位的丁香閉目養神。平靜的外表掩不住她內心的激動，離洛杉磯越近，她越坐立不安，幾次起身上衛生間。

過度緊張和十多小時的飛行，令丁香很疲倦，吃完不合胃口的早餐，她迷糊地睡著了。飛機落地時，機尾猛然觸地，丁香驚醒。她竟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商場買衣服，減價的衣服堆積如山，她焦急挑選，挑一件扔下一件，結果發現後來挑的都是她前面扔下的。她正想著應該把不要的衣服放到一個盒子裡，就被驚醒了，她琢磨自己焦慮的情緒都帶到夢裡了。

丁香和旅遊團的旅客們跟隨導遊，填寫表格、入關、取行李，走出機場大樓。旅行團安排的大巴士來了，在最後一刻，丁香故作鎮定地走向導遊，微笑著說：「我表弟在洛杉磯，他會來接我。我不參加洛杉磯的旅遊，等到拉斯維加斯時再隨團。」

「好的。」出乎丁香意外，導遊竟爽快答應。「不過說好了，旅費可不退還。」

「好的。」

「三天後，你到賓館和我們會合。行程上有賓館地址。」

「好的。」

但丁香再也沒回旅遊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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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多小時後，她的「表弟」終於開著黑色豐田車來了。「表弟」其實是大院鄰居張老師的兒子小明，他在加大爾灣分校攻讀博士學位。小明遠遠看到焦急張望的丁香，趕快把車駛過來。

他鑽出車，搓著手說：「丁香姊，不好意思，來晚了。有個試驗沒做完，路上又堵車。」

「沒事、沒事，這麼遠開車來接我，太謝謝你了。」

「我媽交代的任務，不敢怠慢，呵呵。」

小明的車匯入車流，從右分叉道上了高速，他靈活轉換三條車道。

「看你把車開得像泥鰍一樣溜，」丁香羨慕地說，「真有本事，讀書好，車又開得好。」

「這沒什麼，呵呵，」小明笑著說，「在洛杉磯人人都要開車。不會開車，就像沒有了雙腳，哪裡也去不了。」

「那我怎麼辦？我可不會開車呀。」

「沒關係，我幫你租的房子離商業街很近，走著就能去打工。」

「太好了，讓你費心了。」

丁香一路興奮地看著窗外掠過的大樓、住房、風景，什麼都感到新鮮。她覺得瀋陽與洛杉磯最大的不同是，瀋陽多榆樹，洛杉磯卻到處都是棕櫚樹。那些棕櫚樹，遠觀像桌布四邊墜下的絨球，近看是昂首大象鼻尖上的蓮花。

小明在一棟三層淺咖啡色的公寓樓前停下來，說：「到了。」

「我替你租的是一戶人家的一個房間。」小明解開安全帶，轉向丁香說，「我打電話和房主聊過，房主姓王，是個鰥夫，兒子在外地工作。」

「啊？」丁香睜大眼睛。儘管她的眼睛睜大著，可還是條縫。「和一個鰥夫住在一個房子裡，不合適吧？」

「老王說他早出晚歸，白天幾乎不在家。」小明說，「晚上在他回來前，你回你的房間，把門鎖上，很安全的。而且租金便宜，一個月只要五百元。」

「和瀋陽差不多……」

「是五百美金。」

「啊，這麼貴！」

「在這個區，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小明說，「還離中餐館近，走路只需十分鐘。這是房間號和門鎖密碼。」他遞給丁香一張紙。「我得走了，我還要趕回校做試驗。我要讀書，還要做研究，平時很忙的。」

「太謝謝你了。讓你費心了。」丁香知道小明這一走，就難叫他大老遠再來一趟了，趕緊說：「再麻煩你帶我去看一下餐館，好不好？」

她跟著小明，沿著公寓樓前人行道，右轉走上一條繁忙的大道，在第一個紅綠燈路口，左轉穿過路口，不久就看到廣場上豎立的標牌。標牌上五顏六色的中文字讓她欣喜，彷彿在茫茫大海裡看到了燈塔。她對漢字從來都是熟視無睹，現在她覺得漢字是世界上最美的文字。

廣場上有大大小小中餐館十來家，丁香念著一家一家餐館的名字，露出燦爛笑臉，她覺得找到留在此地的根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