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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名溺水者(一)

圖/薛慧瑩
圖/薛慧瑩

白內障手術後第二天,鄭素雲拿掉眼上覆蓋的紗布,走到病房窗前,「碧清碧清的,真不敢相信啊──」神情、語氣好似望向一面湛藍的湖泊。

「回去還是要多休息啊,別忘了滴眼藥水……」廖青提醒母親術後注意事項。

「過兩天,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橫塘?」提到「橫塘」兩字,鄭素雲原本舒緩的表情瞬間莊肅許多。他們一家搬離那裡已有三十餘年。近幾年,江湖傳言村裡地塊要被某物流公司收購,難道這麼快就有眉目了?

「前陣子,你叔叔搬回去住了……」說到廖向明,鄭素雲的語氣裡不由多了幾分峻厲,神情也隨之暗淡下去。

廖青竭力忍住好奇之心,過往經驗告訴她,最好別在母親面前,提及與此人有關的一切。就在她沉默以對、任憑下意識打撈往事之際,鄭素雲卻忍不住了,說起廖向明如何隱瞞病情、如何偷偷摸摸住到那個死人比活人還多的村子裡,一住就是大半年。

「親戚們都去探望過了,我們再不去,倒顯得很沒道理了。」鄭素雲不說「禮貌」,而說「道理」,好像自己向來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當年,她的父親廖向良出事後,母親便與叔叔斷絕往來,要是有不識相的親戚前來勸說,她連他們也一塊兒罵上。成年後,廖青與叔叔不再往來,但大致情況還是知道的;胡吃海塞、菸不離手,年輕時如此,後來更是變本加厲。

這幾年,家族中不斷有人罹患惡疾,有的發病未久便告離人世,有的茍延殘喘數年,最終還是走掉了。每提及親戚們的得病或離世,母親的語氣顯得曖昧而怪異,如此久了,廖青也就不願多問。

「我覺得,我們還是別去了吧……」她神情遲疑地觀察母親的反應。

鄭素雲睜開那隻因植入人工晶體而重新變得明亮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當年,他們也都趕來我們家,沒一個缺席。」

沒有誰比廖青更明白母親所說的「當年」為何意。提到父親之死,她心裡的刺痛從未有過片刻消歇。這也是她不太想去看望叔叔的原因之一。父親生前和叔叔走得近,遠遠超出世俗層面的手足之誼。

那天,待她訂下回程的日子,母親也訂下去看望叔叔的時日──就在她返程前一日。想必叔叔的情況不怎麼好,儘管回來的人都說他看著還可以,他自己也說還可以。「吃得下、睡得著,暫時死不了。」這是叔叔的原話。

「可誰知道呢,」鄭素雲撇撇嘴說,「這個人但凡有點事總喜歡瞞著,不跟人說實話,就像當年……」說到這裡,她頓住沒再往下講。

上次回橫塘,還是爺爺去世那年。叔叔披麻帶孝,在靈前守了三天三夜。那時候,父親已離開人世。母親對爺爺的謝世表現淡漠,對叔叔的行為自然也無動於衷。葬禮過後不久,叔叔便人間蒸發了。之後數十年裡,留在橫塘的親人一戶戶陸續撤退,轉移至別處。

廖青對那裡的記憶還停留在童年時代。每年正月初二是他們進城日,父親廖向良的自行車載著她和姊姊呼嘯著駛離橫塘,一路經過娘娘廟、老爺殿、皮革廠、襯衫廠、書店,騎到鎮上包子鋪門前拐彎。坑窪不平的石子路顛得她屁股生疼,隨時可能被震下來。但她雙手緊抓坐墊下的彈簧,一次意外也沒出現過。他們的目的地是三公里之外的外婆家、五公里之外的蒙城以及十二公里之外的木勺沙灘。漫遊之後返回原點,橫塘的家忽然變得昏暗、逼仄,家具物什無端低矮下去,慣於操勞的母親看著比任何時候都顯老相。

父親的自行車是他們逃離橫塘的唯一交通工具。兩三歲時,她坐在自行車前頭橫槓上,稍大後移至車後座,眼裡的風景呈快速位移狀態,極不真實。就像她後來坐在火車車廂看到的。

一天夜裡,露天電影散場後,她居然在車後座上睡著了。腳後跟纏進旋轉的鋼絲裡,送到診所縫了好幾針。那次,父親嚇壞了,以為她要成為瘸子。更早些,在那黑暗的屋裡,父親攥著她的胳膊,蕩啊蕩,就在兩人興高采烈、忘乎所以之際,忽聽得「卡擦」一聲響,她「啊」地叫出聲,疼得呲牙咧嘴說不出話來。那幾年,脫臼事件時而發生,她和父親的心情也在歡樂和驚悚之間來回切換。

過山車似的日子沒持續多久,母親慫恿父親將家搬到蒙城去。為此,她不惜獻出兩隻肥美大豬腿,託人為父親在城裡謀到一份差事──塑料廠模具工,兩班倒,有時上白班、有時上晚班。遇上輪班日,白天、晚上都要上。

廖向良舉棋不定。誠然,他喜歡蒙城不假,可從未想過要住到那裡去。他們常常去蒙城的老街瞎逛,打鐵的、彈棉花的、算命的、跳大神的都住在那條街上。老街臨河,河畔種著柳樹,有穿花格子襯衫的外省男人手托下巴坐在樹蔭下,肩頭蹲著一隻只有六根手指的小猴。猴子眼睛發紅,不斷有淚珠從眼眶裡滾落。

父親的猶豫沒持續多久,搬家的車子開到家門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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