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像（四）

但他這樣說會不會惹禍呢？八十後好像在政府機構工作，會不會向有關部門打報告，給他扣上一個什麼罪名？不過他並不太擔心，現在不比幾十年前了，像他這種前共和國的遺民，偶爾發兩句牢騷，相信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

就算有什麼事，又怎麼樣？他對自己笑笑：再過幾年，他自己也是八十後了──八十歲後，活到這把年紀，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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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是林崇義老師的家？」

「我就是林崇義。」他笑著打開門，「我收到你的訊息了。剛剛從河內回來？」

「昨天回來。」

「你不是第一次回來吧？」

「回來過幾次，不過都沒有機會去河內。現在退休了，時間才寬裕一點。」

他的學生也到退休的年齡了，他不勝唏噓，「去了哪些地方？下龍灣是一定要去的……」

「當然，另外也去了海防，也有參觀胡伯伯的陵墓。」

胡伯伯？他暗中皺了皺眉，好像聽到指甲刮在黑板上。這是個他幾十年來都叫不出口的稱呼，這位舊學生卻說得那樣自然。他心裡有點不爽，給客人倒了杯茶，他說：「所以今次你是先去河內，然後才下來……」

「是啊，算來我也有七、八年沒回來過了，胡志明市的面貌又有了驚人的變化……」

胡志明市！天哪，幾十年來這個名字和「胡伯伯」一樣，一次也沒有從他嘴裡說出來過。他記得當年解放軍一進城，當天晚上就宣布將城市改名，新的名字他們還不清楚中文該怎麼叫，胡志明城？胡志明市？胡志明城市？不管怎麼叫都彆扭，現在戰後出生的世代比較會使用，但他們這一代還是強烈抗拒這個名稱。只有在正式文件上不得已才用到，像個拗口的拉丁學名，或者從遊客的口中聽到，並不比幾十年前第一次聽到時順耳多少──遊客有時連「城市」都省掉了，只叫「胡志明」。網上有數不清的視頻，教觀眾如何參觀胡志明、探索胡志明、胡志明怎麼玩、胡志明暗黑之旅……（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