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時喝酒（五）

父親大概是更年期，整晚不睡覺，摸黑在家裡走來走去。數次進入母親房間，有時用手電筒照母親的臉，或直接叫醒母親陪他聊天。如果母親鎖上房門睡覺，他就拍門，或者用他的老人機撥打自家的固定電話，以吵醒母親……只要母親肯坐下來跟他聊天，他就不停說自己壽命將盡，給母親提供許多他去世以後，如何依靠自己生活下去的技巧。母親不勝其煩，亦無比恐慌。

父親的情況明生知道一些，只是不知嚴重到這個程度。父親隔天打電話跟明生說些有的沒的，現在這些大致意思相同的話從母親嘴裡說出來，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明生問母親：老頭子裝瘋賣傻，到底想幹麼？

母親說：他大概是想讓你搬回村裡，跟他一起住！

小時候父親用盡一切手段，迫使他讀書考大學，以便離開農村去大城市過更好的生活。如今又千方百計讓他從城市回到農村，陪伴在自己身旁。

明生打電話跟惠強爽約。

惠強問：「你幹麼不接父母過來廣州一起住？」

「我倒是想！」明生說，「我爸說，七十不出門、八十不留宿，要死就死在梁丙子村。」

惠強嘟噥著罵句粗口，說自己有一肚子心事要傾訴、有幾肚子怨氣要發洩，讓明生從台山回廣州後，務必找時間聚聚，酒已備好。

回到台山老家，明生發現父親還在吃那種會令腸子變黑、壞死的通便藥，氣不打一處出，簡直想怒吼。上個月回老家，他已跟父親解釋過這個藥的危害性，並且全部扔掉，沒想到父親自己又跑去藥店買。

父親最近這兩年嬌氣，不吃蔬菜、水果，說牙不好，咬起來難受。腸胃變壞以後，吃各種各樣的通便藥，藥店的姑娘推薦什麼，他買什麼。

於是明生帶父親去醫院。

父親以為醫生是牧師，跟人家傾訴種種艱辛，又問人家他還能活多久。（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