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墩

近幾年來，我在內布拉斯加州林肯市（Lincoln, Nebraska）注意到一個現象：每隔一段時間，便有樹木不見。無論是校園、公園、道路兩旁、近鄰庭院都有樹木消失，最糟的時候，甚至見過一整排十幾株路樹一起消失。

惋惜之餘，我忍不住納悶，為什麼接二連三有樹木消失？起初我以為是土地利用變更規畫，或是屋主不喜歡樹而砍掉等等；後來見樹木消失的地點遍布全城，除公園、學校、路樹等公共區域之外，私人院落的樹木也消失不少，我又覺得事情似乎不那麼簡單。上了市森林管理處網站查詢後才知道，因外來害蟲入侵及真菌肆虐，多年來，林肯市已失去大量的樹木。本以為這只是消失幾株樹的問題，想不到竟是攸關全城樹木存活的問題。

在我們房屋旁有條林蔭小徑，小徑旁松樹、山楂樹、橡樹、海棠樹、河樺樹、楓樹、三葉楊等各色樹木櫛比鱗次生長，自然美麗。可惜，此處亦不能倖免於病蟲害侵襲，市森林管理處在夏天時來砍倒了一批染病的樹木，只留下十餘個樹墩。

我經常在此散步，熟悉小徑風光，見小徑陡然失去十幾株樹木，原本蜿蜒如一帶翡翠的渾然美景，硬生生缺了好幾塊。它們樹影婆娑的模樣我猶記憶鮮明，如今觸目卻成或大或小的樹墩，更讓人忍不住唏噓。失去樹木的問題不獨小徑這裡，而是全城皆然，我無奈地嘆息：「可惜，真是可惜。」

前天我在小徑散步，經過一個老橡樹墩，如常嘆息時，卻見樹墩上冒出些東西。我湊近前看，見到車輪般大的樹墩上，熱鬧叢生著飽滿的淡褐色野菇；憑我這幾年在林肯野外採集野菇的經驗，我知道這是野生蠔菇。我當場採了約莫一磅多的野生蠔菇，晚餐與丈夫烹煮，大啖一頓野菇大餐。它們的滋味不僅勝過市場賣的菇，更是我們採集野菇七八年來，吃過最美味的。

隔天我帶丈夫去老橡樹墩看野生蠔菇，我指著樹墩上幾叢小菇說：「過幾天長大了，還可以再採一次。」我又指向不遠處的幾個樹墩，說：「那些樹墩也有機會長菇，有這麼多樹墩，真是太好了。」話說出口，我便愣住，之前看到樹墩時，總是忍不住唏噓，惋惜失去這些樹，怎麼現在的心情完全不同，竟從「惋惜」變成「太好了」？

我想，那是因為我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了吧。我喜愛樹木，因此每回看到樹木生病、死亡，便會感到惋惜，甚至有點難過；直到在橡樹墩上發現野蠔菇，欣喜之餘，才刺激我用另一角度看待此事。

凡樹生樹死，皆是生命自然循環的一部分，樹木死後留下樹墩；菇類的孢子吸收了枯木的營養，生出豐美的菇；菇的菌絲分解樹墩，形成肥沃的土壤；哪天機緣成熟，也許某顆樹的種子落於此，又會再長出一株樹。我無力介入此循環，只能在一旁靜靜觀察；我能做的，僅僅是哪天在樹墩上見了美味的野菇，盡管採來吃。至於我的惋惜、難過，純屬個人心境，既不能加速也不能減緩此循環。

想通之後，我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