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甕

退休之後久不開車上路，駕駛技術日趨生疏，外子成了我的專屬司機，幸而我們兩人一向同進同出，倒沒為彼此帶來困擾。

二○二四年九月，我加入洛杉磯鑽石吧長青會團隊（Diamond Bar Evergreen Club），社團開出的課程琳瑯滿目，我選定三個課程，每周兩天進進出出，時程長的課，外子把我送到大門，再按時回來接我；時程短的課，他就在停車場等候；每周來回十趟，外子不覺得煩，我卻深感心疼。估量著長久下來費時、耗油、傷身，總想著如何讓他和我同進同出一起上課。

「今天天冷，交誼廳有暖氣，你進去裡面等吧。」我心想，只要外子願意踏進大門一步，我就有計可施，哪知外子搖頭，寧可窩在車裡。「你到教室門口觀摩一下，有些課程真的不錯」，我都挑明了意圖，但外子叫我不要勸說。後來，我轉傳一段短視頻，內容主旨在警醒自絕於社交的銀髮族，會加速老化；哪知我家老爺向來不為五花八門的資訊所動搖。我直到邁進老齡，才發現外子根本就是十足的「社恐」動物，固執得像頭牛，讓我下定決心：就放牛吃草吧。

前些時日，外子驗血報告有些數據或高或低，倒不是我幸災樂禍，畢竟人老了，驗血數據漂亮者幾希；但外子在意的事，也許就是我拉攏他一起上課的契機。我打開學員錄的一段瑜伽視頻給他看，告訴他「這堂課以打通脈絡、調理身體為宗旨」。外子看完，回說：「這和我平日做的深蹲、拉筋差不多，我可以接受。」我輕而易舉攻下一城，只剩八趟接送車程。就繼續努力吧。

其實，我更希望我家老爺能加入土風舞課，根據我上課的經驗，兩小時下來必定大汗淋漓。外子從年輕時便是理工直男，百分之百的文青絕緣體，和文學、繪畫皆沾不上邊，遑論舞蹈。我閉眼想像他那僵如木頭的肢體，舉步維艱又落拍，直覺要攻下這一關，真是難如上青天。

我自身的舞蹈技藝不怎麼樣，常常搞混每支舞曲，出了教室大門就把當日所學全部拋諸腦後，為了說服老爺，不怕自身露餡，努力拚搏。課程名為土風舞，正確地說應定義為排舞，我打開手機選了老師剛上傳的「響尾蛇之吻」（Rattlesnake Kiss），這支舞對初學者還真難，得從第一面牆起始，先轉半圈、 再轉兩個九十度、最後轉二百七十度，才能換到第二面牆。我教得支離破碎，外子學得零零落落兼暈頭轉向，連連討饒道：「我陪妳進去看看就好，順便交會費。」他不了解實際情況，到了教室，不管選擇哪個方向靠牆坐，都會有一排人面對你，那可比在舞群裡混更尷尬。

我怎麼可能讓外子陷入「萬眾矚目」的境地？一進教室，我趕快跟土風舞老師引薦「新」同學，再拜託周遭先進多多照顧，這下子別說坐板凳，外子連作壁上觀的資格都沒了。他勉強跟了一節課，沒有絲毫排斥的神情，我暗自竊喜：又攻下一關。

我接著要去上行書課，外子決定順便在那兒繳會費，可以當場拿到收據，去上他心儀的瑜伽課。哪知班長竟開口問：「要不要順便交材料費？你在這兒繳費，就要以書法課為主，其餘的課程隨意。」這可不在我的設計中，完全是誤打誤撞，得來全不費工夫。外子又多了一堂書法課，我可以收網了，沒想到到了老年，我倆又能重溫「同學」的稱呼。

興趣可以靠了解、深入而培養，現在外子睡夢中還在揣摩舞步，再看他興沖沖地早早準備去上瑜伽課，就是最佳的證明。「要不要練舞？」「要不要練字？」我們的日子可真忙，感覺時間像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