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文學獎 小品文組】野櫻

登記結婚那日，晴空湛藍，粉櫻舞落，極靜的午後僅留下一道噴射機的棉白軌跡。櫻瓣與晴藍使我想起德州的天空，赫曼公園（Hermann Park）裡的桃紅野櫻鮮豔而飽潤。

徙居休士頓那年，我經常漫步於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y）校園，在圖書館用功整日，感到睏乏時便走出建築，看著日落月升，與大自然共享沉澱的時光。烏紫的天際常有零星的野雁滑行，走在落葉大道上，偶會遇見閉目的貓頭鷹在樹上憩歇。

倘若遇上假期，就趁著閒暇開車去沃爾瑪或TARGET採買民生用品，自在地選擇喜愛之物，閒靜地逛街，認真比價與探索新吃食。不想做飯時，就到Texas Roadhouse剝花生等排餐，或外帶Chick-fil-A，順便去CVS補貨，偶爾換不同的路線，拐入不同的街區。

在更有餘裕時前往WHOLE FOOD，這是一處充滿生機之地，我喜歡流連於貨架間的走道，找尋陳列在架上的有機鮮食，放眼望去都是澄亮的蔬果，標榜著健康、活力、清新。誘人的果菜照映出明亮的生活，每一次的篩選都使人怦然心動。

那時的我曾經夢想過婚姻，但不確知它是否能如眼下的生活，充滿狂喜與激情。是否將如盛綻的花朵，輝煌瑰麗，且永不凋零。

婚後，我經常凝視著窗外那株隨四季綻謝的櫻樹，微風經過，花葉顫動，就像在與當年對話。當爭執混雜著暢快淋漓的辣痛與快樂，在那些幽微的碰觸與細刺當中，愛侶同時擁有飽滿的愛與深沉的苦難。在愛的饑荒之地，我們在彼此身上採集甜蜜的巨刺，一逞口舌之快，蜜液生津，而肉身苦痛無比。

慣性與默契狡黠地匿藏於日常，我知曉，即使不必開門，也能知道他會在門口等我哭完，然後拍拍我的背，帶著我去梳洗整裝。因為我們曾在蠻荒裡相愛，於燥旱處生蜜。

野櫻盛放的季節，綻瓣的花歌詠著新生，嬌嫩的櫻粉使我想起從前獨自前行的時刻，那些走在校園的時光、與陌生人錯身的恍惚、和山鹿在深林裡的對視、酒吧外遇見騎著駿馬的員警與胭脂色的晚霞，以及在飛機降落後，在機場咬下第一口漢堡的瞬間。

種種片刻蒸散出金黃的蜜，一路流淌至今。獨身的時光雖然寂寥，卻也充滿自由的狂喜。窗邊的野櫻在月光下靜默地佇立，依稀流出藍色的眼淚，那樣的藍像是休士頓湛然的天空。

那日我走在NASA Johnson Space Center觸碰到退役火箭的瞬間，心想人類文明何以發展至如此盛大而宏偉；而我們的情感卻仍如遠古時代那般難解、純摯、固著、善妒、繁複。無論文明走得多遠，都無法離析心之雜變。

在踏出昏暗的浴室以前，在和好的臨門一步之前，請容許我的窩居；在擁抱親吻之前，在黎明破曉以前，我還想再擁有一點點私人時間。

儘管我知道他仍在門外等待，儘管無消說明我也仍認真深愛，但是，請再等我一下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