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遊民

年節過後，這天在圖書館外牆見到一位白人男警和一位非裔女警，正在督促一個遊民拆除他那簡陋單薄的帳篷。那人慢吞吞的收拾隨身物，看到我們注視他，還做出加油、勝利的雙指手勢。我問警察，一定要趕走他嗎？

男警說，這裡是公共建築，他不可以在此搭篷；女警補充，節慶期間，舊金山市區已被諷刺和指責遊民比遊客還多。舊金山人口八十二萬，遊民就有八千兩百人，她做出一個頭痛的手勢；又說，舊金山向來是美麗景觀、自由開放風氣、氣候溫和無冰雪的精緻城市，現在卻飽受遊民、毒品、市容不潔、治安的困擾；不止是市民不滿，連觀光客也批評。

記得市政府曾提出要建設遊民收容所，男警做出「別提了」的表情說，幾乎所有民眾都認為，蓋遊民收容中心可以，但千萬別蓋在我家這裡，光是用地問題一直解決不了。主因是以前發生過遊民跟蹤騷擾女性，群聚吸毒，破壞城區公共衛生及安全種種事件。他下結論，誰做市長或州長都一樣，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然而，遊民收容卻成了人道的考驗。女警說，今年年節時，在矽谷的富裕地區，有兩百多個遊民失溫凍死或因心血管病突發而死亡，當地政府只好臨時找運動館來收容。

官員也不知道日後怎麼辦，充滿無力感。和警察聊，知道更多人間現實。進入圖書館，等我出來，沒想到那個帳篷遊民移到對街又搭起白色簡易帳篷。見到我，他露出強作樂觀的笑容說：「嗨，妳看，我是趕不走的。」我說：「你保重吧。」之後連日陰雨，他也不見了蹤影。

我有一件外衣，印著一片綴有葡萄乾的大餅乾，上面寫著：「笨蛋葡萄乾，滾出我的餅乾！」幾乎每回穿它走在路上，都有人笑著走近說：「太有趣了，我喜歡它。」一天，一對父子走來問說：「可以和這件衣服合照嗎？」我回答可以，只要不拍我的臉。

沒想到背後忽然響起極大的嗆聲：「快滾，別想利用我騙錢！」回頭看到一個胖女人，穿著襤褸，她原來在一旁鋪的硬紙板上曬著陽光睡覺。她見我們還未走開，便做出要打人的姿態，我們莫名其妙連忙走了。

走沒幾步，遇見一個我認識的年輕志工，她拿了一包約有一般人半個手臂大小巨型潛艇三明治，和一瓶水給胖女人，她連道謝都來不及，接去馬上大口吃起來。我對志工說起剛才被罵趕的遭遇，她想了想說，「那個胖女人可能以為你們拍她穿著破舊大衣，連條被子都沒有的窮途潦倒模樣去募錢」，因為五年前有一條在遊民界轟動的新聞，令她警惕。

一對年輕情侶車行間，忽然沒有汽油，又忘了帶錢包，一個在路邊的遊民便把手上僅有的二十美元給他們加油，情侶把遊民的善行放到網上，為遊民募到四十萬美元善款。但後來爆出，這是情侶與遊民共同策畫演戲的騙局；退伍軍人遊民說，情侶只分給他少許禮物卡，沒有給他錢，於是將他們告上法庭。這對情侶在不到半年時間，買豪車、上賭場，把錢全部花完。志工朋友說，她那時也捐了錢，真是人心險惡，以後到底要相信誰？

告別了嘆氣的志工，我往前到下一個街口，聽到有人叫我，原來是那個帳篷流浪漢。他提著一個中型塑膠袋說，希望我能幫忙拿到對街自助洗衣店洗，我猜他身無分文，便答應他。

一進店，有位非裔青年掏出五美元給我，他看到對面的流浪漢和我，說是幫助流浪漢的洗衣錢；我說我有零錢，他說就留下次用吧。待我洗烘好衣服，告訴流浪漢此事，然後把五美元給了他。

遊民問題難解，有時善心還被設局詐騙利用，但能以微薄己力助人，仍令人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