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情歌

近日我參加的合唱團演唱了一首「茶山情歌」，把我的記憶帶回了五十多年前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曲的時候。那是一九七○年代初，離海峽兩岸開放三通之時尚遠，對岸的一切只能靠報章雜誌有限的報導，音樂影視等藝術作品則完全接觸不到。

一九六九年，當時在法國巴黎音樂院修習聲樂的男高音姜成濤，頂著「反共義士」的頭銜來台開演唱會，除了西方的歌劇選曲外，他還唱了許多大陸民謠，像「燕子」、「好久沒到這方來」、「梔子花開」、「彎彎的垂柳青青的山」等曲子，都是之前在台灣長大的我沒聽過的。之後的十來年間，姜回台開過多次演唱會，並錄製了好幾張唱片，風靡一時，其中就包括這首「茶山情歌」。

姜早期畢業於大陸的北平音樂學院，受過民族音樂和西方聲樂的訓練，一九六三年才偷渡到香港。他曾在邵氏公司好些電影中當過幕後代唱，包括出名的「梁祝」和「山歌戀」，幾年後才去往巴黎進修。姜的歌唱功力無庸置疑，但他唱起民謠小曲來更是生動有趣，讓人回味無窮。

以「茶山情歌」為名的曲子不只一首，姜唱的這首說是貴州民謠，其旋律及伴奏都極出色，當年我就著錄音學唱過好一陣子，但對其中歌詞一直有些不解之處。從表面看，這是一首採茶女對著仰慕的心上人唱的情歌，但這個心上人的身分職業卻諱莫如深。

首先，這名神祕人顯然不是本地人，因為採茶女問出「你家鄉有沒有這樣的茶林，茶林裡有沒有你心愛的人」的話。再來，這名神祕人的工作似乎需要長年位於山上，因為採茶女說「你送走多少風雨的夜晚，你迎接多少燦爛的黎明」，以及「早晨採茶走出門，總要看一看山上心上的人，黃昏後我提籃轉回家，總要望一望那高大的身影」，這些都與一般的山歌對唱不同。

為了這次的合唱練習，我上網找了些這首曲子的錄音及錄影，卻意外發現這首「茶山情歌」並非什麼貴州民謠，而是一九五六年才問世的創作民謠，由大陸的梁上泉作詞，鐵珊作曲，同時原曲曲名叫「茶山新歌」或「茶山姑娘」。歌詞的第一句「茶葉青喲，水也清喲，清水燒茶，獻給邊防軍」，就解開了我多年來的迷惑，原來神祕人是駐守雲貴邊境的軍人，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在當年兩岸敵對不通的年代，姜成濤想要引進這首好聽的曲子，就把敏感的一些字詞給改了，像「邊防軍」和「帶槍的人」都變成了「心上人」，「親人上崗」改成「情人上山」，「威武的身影」改成「高大的身影」，同時說它是「貴州民謠」，也就沒有了政治的意涵。

平心而論，這首創作的民謠詞曲兼優，實屬上乘之作。作詞者梁上泉是大陸出名文人，網上可查到的資料不少，但作曲者鐵珊卻找不到任何資料，顯然早已湮沒在時代洪流，甚是可惜。同一首歌，在兩岸以稍許不同的面貌示人，是時代的產物，如今則沒有理由抹去原詞曲作者的大名。同時，原作者應該也樂意見到這首歌以純粹的情歌面貌受到更多人喜愛並傳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