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會消失嗎
一九六五年,我被分配到上海一個偏遠地區的中學任教,並擔任一個班級的班主任。所謂班主任就是要領導與教育好這個班級的學生,其中一項內容,就是每周要開一次班會,內容就是表揚好人好事、提出學校要貫徹的紀律等事項,但是這些三言兩語就可結束,況且並不是每周都須重複,於是周會變成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講台上讀報。可奇怪的是,每逢周會,學生們都眉開眼笑,還有的雙手撐桌托頭,仰臉注視我,意思是可開始了吧。
學生們究竟在等什麼,我當然心裡也有數。我以前求學時,大部分老師上課都是講上海話(滬語),而從我們這一代的教師開始,學校雖未明文規定,但大部分和我同年齡的老師都講普通話,只有一些年紀很大的老師例外。
我知道我普通話講得不標準,但還是拚命地學那個以北京音為藍本的普通話,學捲舌。可是學校又不設老師的普通話培訓班,所以我讀報時往往走音,牙膏成了「牙膠」,於是哄堂大笑,而且笑聲連連,因為我繼讀在讀,走音綿綿,班會也就成了學生們最放鬆的開心課。
我現在回上海和同年齡的朋友們聚會,大家還是用地道的上海話交流,如果講了捲舌的普通話,朋友們一定說:「好了,不要裝腔作勢了。」我和朋友們聊天後,吃了一驚,得知我們的孫輩回到家是都講普通話,不肯講上海話,即使他們聽得懂。我在想,要是到了他們的下一代,還會聽得懂滬語嗎?更惶論講了,可能那時他們反而會給你來個Yes或No呢。
繼而我又聯想到滿清時代,滿州人或曰女真人在入關前,基本上只有口語,沒有書面文字,是努爾哈赤在進關前要求幾個滿州大臣,借用蒙語的文字創造了書寫的滿文,後又有漢族大臣進行潤色定型。
滿州人統治中國兩百六十八年,最後的結果是什麼呢?清朝歷來的統治者主要使用的是漢語,乾隆的大量詩篇都是漢語,朝廷的重要文件也是滿漢兩種文字同存。現在全中國能識滿文、講滿文的人,不到一百人,他們基本上都在北京,而且多是研究歷史的學者。
據統計,中國現有逾千萬滿族人,為什麼還會產生上述的後果呢?我個人認為更主要原因,是漢人的人口占了絕對多的數量,不需要投票選擇,在每天生活中,原來那些少數人的語言,潛移默化被逐漸浸潤而歸一大同。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我的姑父解放前是在海關工作,解放後轉去外貿單位,所以也常與外國人打交道,他是個很愛學習的人,除了英語原來就精通,又自學了法、俄等文,親戚都稱讚他為「六國相談」。
他人在湛江,常和我通信,有一次他在信中說他又在學世界語,這屬實讓我吃了一驚,世界語是全世界都講的語言嗎?可現在有一百多個國家,有數不清的多少種語言,怎麼又來了一個世界語?可能讓全世界的人都講同一種語言嗎?
我問姑父什麼是世界語,他說他也不清楚,他是用「北京周報」(Peking Review,後改名Beijing Review)這份雜誌作教材的。中國的北京周報在上世紀六○年代很出名,是一份中國對外介紹交流的主要雜誌,有多種語言的版本,據我那時所知有六種語言:英、法、德、日、西、俄。姑父告訴我還有世界語版,他就是用英語版和世界語版參照對比而自學。
直到有了百度,尤其是查了DeepSeek後,我才明白世界語是怎麼一回事。原來世界語(Esperanto)是一名生於一八五九年的波蘭醫師柴門霍夫創造的,那時候的波蘭從屬俄羅斯帝國,同地區的波蘭人、猶太人、俄羅斯人、德國人等因語言不同,交流困難,於是他萌生了創造一種便於各種族人交流的語言。
一八八七年,他推出了一本名為「第一書」的世界語教科書。世界語有二十八個字母,每個字母都是用兩個英語字母合在一起而成,使用規則很簡單,發音也易學。聯合國也推崇這個語言,兩次開大會予以肯定及推廣,但至今聯合國自己使用的語言還是英語、漢語、俄語、法語和阿拉伯語。中國的北京周報現在也沒有世界語版了,儘管中國還有出版世界語書籍的出版社。
好了,如果要總結一下,人造的滿文已差不多壽終正寢了;人造的世界語經過了近兩百年的實踐,現在僅為一個聯合國增加了一個標貼。我們的方言呢?據不完整的統計,全中國的方言達幾百種,而且基本上是沒有文字的口頭語言,能否在全國都講普通話的同時,仍舊保留了各地方言呢?這可能真是不易達到的目的,魚和熊掌不可兼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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