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人蕩馬路

上世紀八、九○年代，孩子們都遠渡重洋出國留學，兩人世界的蕩馬路便經常選在傍晚時分，順便在外面解決晚餐。步入名為紅甜心的餐館，在寬敞的店堂挑選臨街的雙人座位，來兩碗陽春麵（上海人對沒有澆頭光麵的稱呼）配冷盤上海燻魚、三黃嫩雞或馬蘭頭拌豆腐乾，細嚼慢嚥盡情享受的不僅是美味，還有忙碌一輩子迎來晚年的那份清靜。

有時我們也會擠進一年四季食客盈門的王家沙，被譽為上海點心狀元的這家大眾化餐飲店，以當天現拆新鮮蟹肉為餡而遠近聞名，其中蝦肉餛飩、蟹粉生煎、豆沙酥餅、兩面黃被稱為四大名旦。在一片喧嘩聲中，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空位，然後到櫃台前排隊，點碗兩面黃再加蝦肉餛飩或蟹粉生煎，齒間留香後，在萬家燈火下踱著悠閒的步伐，路口一個小轉彎就回到張園。

除了這些街店，令我思念到如今的還有一些弄店（開設於弄堂裡的小店），俗稱菸紙店。改革開放初期的下崗潮中，政府鼓勵居住在一樓臨街的住戶為了自救破牆開店，瞬間家門口附近不出百米，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三家，由於鄉里鄉親左鄰右舍都用別號替代店名，什麼老劉家、阿二頭家、小胖子家。有人半夜三更香菸沒了，敲一下小店的玻璃窗說：「來包紅雙喜。」店主應聲而起，披件外套從窗縫裡塞出一包菸，回說道：「鈔票勿急，明朝算。」雖是一筆小交易，卻充滿著人情味。

但是，隨著上海城市建設迅猛發展，一九九七年位於南京西路的梅隴鎮廣場拔地而起，緊接著二○○一年中興泰富、恆隆廣場相繼開張，這些被比喻為「豎起來的街」改變了人們的消費觀念和方式。

在四季如春的超級大商城裡，世界級品牌應有盡有，還集吃喝玩樂於一體，自動電梯任意上下，各層樓面一覽無餘盡收眼底，上海人漸漸地由蕩馬路改為商場內的「Window Shopping」。

本世紀二○年代我回滬探親，街店的凋零已見倪端，曾經走過而不願錯過的幾家熟悉店鋪，釘著木板或掛著鐵鎖，我心生疑惑，難道上海人蕩馬路的時代結束了？隨著智能化網上在線購物方式的普及，由於便捷且價格有時竟為實體店一半左右，再次迅速轉移消費者的視線。在這波浪潮的衝擊下，某些富麗堂皇、曾經人流如織的購物大廈不得不以裝修為名關門大吉，即便是繼續營業的，網紅們舉著攝像頭一邊拍攝，一邊感嘆著都沒人。

如今頭戴安全帽、身著黃綠背心送網購或餐飲的快遞小哥們，騎著摩托車疾駛如飛的背影，為寂靜的馬路畫上一道道閃電般的浮光掠影。時代變了，不變的是老一輩心中永恆的記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