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畫晾衣篙子

何為「篙子」？「老殘遊記」中有老殘與友人「上了船，看水手用篙子點開船頭」的描寫。「儒林外史」中也寫有以推動篷船時，「那漢子用篙子撐了五里多路」。自古實觀，其用的撐船工具都是一根長長的竹竿，古人把長竹竿稱為「篙子」。趣話解文說字：「長」有「高」之意，「高」有「長」之說，「高」字加個「竹」字頭，竹與高結合為「篙」，不就是很長很高的竹竿嗎？

民間晾衣用的竹竿如同撐船用的竹竿一樣很長也很高，故稱晾衣「篙子」。現在城市高樓陽台上是用不鏽鋼管或塑膠管替代了竹竿晾衣篙子，多了現代文明，少了原始樂趣。回憶我七十多年前，在晾衣篙子底下玩樂遊戲的情景，就想起了媽媽那一次的眼淚。

那是學校沒課的一天下午，天氣晴朗，我們四個鄰居小頑皮在屋後的空坪裡玩「抓壞蛋」。空坪裡有三根晾衣篙子，媽媽當天洗的床單、被罩都晾在篙子上了，還有一些衣服褲子等小物件。在晾衣篙子下，我們彎腰低頭，轉過來跑過去，不停地追趕、穿梭，還時而掀開篙子上的床單被罩遮擋「鬼臉」，悄悄發出幾聲怪叫。

當我們玩得忘了天地，一不小心拉扯，兩根篙子忽然滑脫下來，衣被全攤撒在地上了。伙伴們嚇得躲閃無影，空坪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一手提起一根篙子的前端，一手提著被單一角，呆呆地愣著，面對惹下的大禍，等待媽媽來收場。

媽媽終於從後門出來了，嘴裡還高興地自語：「天氣好，衣被都晾乾了。」可是媽媽一看，被眼下的場景大吃一驚，又發現我嚇呆的神態，便趕緊繞過地上的篙子衣被，跑到我身旁，雙手不停地摸著我的頭在尋找，看了又看，急忙問：「哪裡痛嗎？篙子砸到頭了嗎？頭上起包包了嗎？」媽媽不放心，摸著我的頭，「啊」一聲，說：「這裡砸紅了點……。」那年我已經是讀書的孩子了，我沒哭，但我望著媽媽眼眶裡噙著的淚珠，我讀懂了母愛。

我們住在山氹裡的小鎮，家後門是山民的一片桔園，桔園的石土坎上有一塊空地，是我們鄰里晾衣曬物的好地方。但是在沒有用篙子之前，晾衣就是一根棕繩，一頭拴在樹杈上，另一頭掛在牆的木屋柱釘子上。有時候晾衣也攤掛在樹枝上，還有一些竹篩曬菜，擺在空坪裡的條凳上，可是一旦風雨來臨，衣褲雜物一把亂抓。媽媽決定在空坪裡裝幾根晾衣篙子。

有一天，我同媽媽去趕場，看見在山貨地攤旁有賣晾衣篙子的：一排新砍的老楠竹竿靠屋牆壁立著，幾個竹節丫杈上還長著墨綠的竹葉，金黃透青的竹竿散發出山林的芳香。媽媽買了四根，還說：「往後鄰里們晾衣都可用這篙子了。」因為篙子一根有四米多長，我們正為難回家，巧遇兩個鄰坊小朋友，大家排一直行抬著走，迎來一路歡笑。

到家後，鄰居大哥幫忙在空坪裡深挖了兩個洞，把篙子支架穩穩地豎起來了，又把晾衣篙子橫架在篙子支架上，眨眼，小坪的風景一下子就變得光亮活躍起來。石土坎旁的那棵桂花樹上有幾隻熟悉的小鳥，鳴叫幾聲，就不客氣地飛到篙子上湊熱鬧了；我與小伙伴們，還有幾隻小狗，樂得圍著篙子轉圈圈玩；幾個大媽大嫂站在旁邊高興地細語。此刻，不知是哪家婦人，把剛清洗的紅色絲綢被面晾到另一根篙子上了，陣陣微風吹來，篙子上像飄蕩著一面彩旗。

從前晾衣篙子是巷子裡少不了的一道風景。當年我二哥在安江紗廠工作，那年代還沒有職工家屬房，都散住在工廠周邊的巷子裡。一間挨著一間的小屋，都是民國時期留下的住房，沉舊的木板、斑駁的磚牆灰瓦，已積澱著歷史風雨的塵埃。

後來二哥搬遷，那天正好陽光照亮小巷，地面映現出篙子的倒影，有懷舊意識美感的妹妹說，這樣的老屋要拍張照片留念，等我們老了再回望老屋舊事，於是她用相機拍下了幾張二哥的老屋。那年代在擁擠的巷子裡沒有小院空地，衣物也沒地方晾曬，只有在狹窄幽深的巷道路口架起晾衣篙子，晾完衣物把篙子收回，貼著牆壁掛著，等下次再用。只有篙子支架，如同一個路標豎立在大門前（見圖），敘說著小巷人家的煙火。

我有幾個同學都是近郊鄉民，我常去玩，看到在他們的屋前屋後寬敞的小院和曬穀坪裡，都立著活動的篙子支架。那支架是用三根竹竿相交捆綁成三角形，杈口中心吊有一塊穩住支架的磚石，晾衣篙子就架在支架上，平日晾衣曬被，小件雜物都可以掛在篙子上晾吹。

如果遇到哪家逢辦喜事，孩子們都跑出來鬧場了，在鑼鼓聲中把紅燈籠吊掛在篙子上，也把長長的鞭炮掛在篙子上點燃，讓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吵醒田園山林，在煙花濺飛的光閃中，篙子下已鋪滿一片喜氣洋洋的彩紅。尤為臘月前後的鄉村小院和曬坪裡，篙子都顯眼了：一根根一排排篙子上晾掛著臘魚、臘肉、臘雞鴨和鄉土吃貨，陽光下的晾衣篙子擠滿了年味的歡樂。

時至今日，晾衣篙子的繁華歲月不再回頭，但詩畫晾衣篙子的歷史風景讓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