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日報帶我看世界
八○年代初期,我剛到美國進入研究所讀書,中文閱讀一度中斷,生活完全沉浸在英語世界,幾乎無緣接觸中文報刊和書籍。後來,大陸學生能收到免費的「人民日報」海外版,但因郵寄延遲,新聞早已變成舊聞。同宿舍樓的台灣公派學生訂閱了「中央日報」,偶爾留在廚房或休息室的桌子上,我無意中會瞥一眼標題。「人民日報」海外版和「中央日報」頭版多是官方新聞和程式化文章,我早已習慣用「濾鏡」閱讀,常常只掃一眼標題,略過內容,倒是副刊的文章更吸引我。
漸漸地,我了解到八○年代北美有多種中文報紙:世界日報、中國時報、星島日報、華僑日報、北美日報、中報等,舊金山的中國城裡,可以買到這些報紙。但我很少去舊金山,況且當時經濟拮据,去中國城,最多只買一份中文報紙。
其中,世界日報是當時發行量最大、影響力最廣的華文報紙之一,它內容涵蓋國際、中國大陸、港台新聞,以及北美本地新聞,是我了解時事的重要渠道。因此,若買報紙,我只選世界日報。
我所在的史丹福大學有胡佛研究所,其東亞圖書收藏堪稱北美最完整的中文藏書之一。繁忙的課程和實驗室工作之餘,我偶爾會去東亞圖書館翻閱中文報紙和雜誌,尤其在通過博士資格考試後,我有了更多時間前往東亞圖書館。
我曾經考慮的博士論文主要題目會跟中國有關,為此我特地辦理了能進入藏書地庫權限的借書證,便於查資料。地庫不僅收藏了以往的報刊,還有早期民國時期的科學類專業雜誌,閱讀這些資料,我常常感嘆前輩學者在艱難時局下堅持研究的頑強精神。
多年後,當我在報紙上看到僑務委員會委員長張富美的照片時,不禁驚訝:她不就是我在胡佛研究所東亞圖書館常向其借書的那名館員嗎?
對於在簡體字環境中成長的我,初接觸海外中文報刊,頗感不習慣,畢竟跟原來看的有很大的區別。海外報刊多用繁體字,且不少採用豎排版。閱讀繁體字對我來說並無大礙,畢竟簡體字由繁體字演化而來,個別生僻字也能透過上下文猜出含義。我在大陸也讀過繁體字的舊版小說和書籍,因此並不陌生;豎排版看久了,也逐漸習慣。
八○年代至九○年代,中國大陸與海外中文報刊在中文用法上的差別很明顯,既包括詞彙選擇,也包括拼寫習慣、標點、政治與文化用語,甚至涉及句式與風格。明顯的例子是人名、地名和名稱的不同,尤其外來語:里根/雷根、布什/布希、斯坦福/史丹福、高考/大學聯考、出租車/計程車、公交車/公車、個人計算機/電腦、軟件/軟體、激光/雷射……等等。
大陸報刊語言受政治文件影響較重,常有「掀起熱潮」、「深入貫徹」、「熱烈慶祝」等用法,而這些語言在海外報紙上看不到。海外報紙的新聞標題常常比較誇張,更多比喻,以此來吸引讀者。
老實說,這些差異對我閱讀理解影響並不大。
從文學內容看,大陸作品多帶有強烈的社會和時代背景,人物以農民、工人為主,強調正面榜樣和社會責任,風格嚴肅、敘事線性。海外文學則題材多樣,更貼近生活,注重人情味、娛樂性及個人情感,涵蓋邊緣人群,風格輕鬆幽默,敘事結構靈活。閱讀海外文學,常讓我有種穿越回民國時期的感覺。世界日報像一扇窗,推開了我原本單一的閱讀視野,讓我看到不一樣的中國故事,也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通過世界日報,我熟悉了許多海外華文作家,如聶華苓、于梨華、白先勇、陳若曦、王鼎鈞、吳崇蘭、琦君等。尤其陳若曦的小說「尹縣長」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她以海外作家的獨特視角和寫實風格,結合大陸的背景和人物,帶來既熟悉又陌生的閱讀體驗。
隨著華人人口增加,我所在的城市公共圖書館十多年前開始訂閱中文報刊,世界日報自然在列。但圖書館不是每天都去,報紙也常被他人借走,無法保證每次都能看到。近年來,圖書館轉向數位化,我透過圖書館的應用程式可以隨時隨地閱讀世界日報。
如今,我每天早上固定的功課是閱讀世界日報。頭版美國新聞匆匆而過,因為新聞往往已從英文媒體獲知,除非是周日英文報紙停刊,但相比社交媒體和自媒體,世界日報的新聞還是更有可信度。副刊則更有吸引力,來自不同地區的作者分享故鄉情懷、東西文化差別、凡人小事、懷舊故事、北美生活趣聞和遊記,常能引發我的共鳴。
不久前,我開始向世界日報投稿,並有幸看到自己的文章刊登。從忠實讀者到貢獻者,這份報紙不僅帶我看世界,也讓我成為其中的一員。對我來說,世界日報不僅是陪伴我走過留學歲月的老朋友,更是教我重新認識中文、理解世界的一位嚴師與摯友。它讓我明白,語言的邊界,就是視野的邊界;而當你願意走出熟悉的框架,文字就會帶你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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