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輝(下)
彭博公司的創始人彭博先生後來做了紐約市長,公司的日常管理也就交給了所謂的「職位經理人」。這些職業經理人大多在華爾街服務多年,也很快帶來了不一樣的政策和作風,其中就包括引進更為嚴苛的績效考核,並以此來決定員工的年終評估等等。
我們當時算是年輕人,眼看周圍一批老員工被逼著重新培訓學習,無法過關之後就常常主動辭職或被解雇。記得阿帕娜當時就說過:「以前聽說這家公司可以養老,進來後卻發現它三天兩頭在裁人。」
有人管理,就有主觀、偏見和個人喜好參雜進來,在公司裡自然就有更多的政治鬥爭參與其中。我當時的小老闆從一個一直在彭博上班的美國人,變成了一個從外面來的印度人,日子不好過。曾輝的小老闆雖然一直在彭博上班,但他是一個口碑很差的巴基斯坦人,常常對下屬大呼小叫,甚至惡語侮辱。曾輝是計算機博士,業務能力很強,小老闆對他還不錯,但是他卻看不慣小老闆的待人方式,也很失望於公司文化的轉變。
我們開始討論跳槽的可能性,常常也是在上班或者回家的地鐵上。曾輝當時飛到加州矽谷面試了一家公司,感覺還不錯,因為那家所做的產品屬於計算機硬件範疇,跟曾輝的博士研究方向十分契合,這家公司甚至還有兩三年裡上市的可能。
曾輝問我,如果那家公司給他工作機會,他是去還是不去。我問他:「很顯然,去有很多理由:現在彭博環境不好,加州四季好陽光,矽谷向來是創新之地,又能學以致用你的博士專業,公司上市意味著一夜暴富、及早財富自由的可能,留在這裡,有什麼理由呢?」曾輝猶豫了一下,語氣低沉地說:「我就是覺得,去了加州,可能再也遇不到像你、像燕這樣的同事和朋友了,再不可能有我們這樣三家歡樂的聚會了……。」
做朋友,我很少被人這樣當面「表白」過,尤其是在離開校園之後。感動之餘,我還是真誠地勸他有機會去加州:「你也知道,你現在的小老闆不是善茬,你成天看不慣他,他哪天看不慣你,你再行動就遲了,就像我現在的境地。像你們夫妻這麼好性格的人,我堅信你們到哪裡都會交到新朋友的。我也在找工作,說不定,運氣好,哪天也能找到加州去呢。你就先去打個前哨吧!」
曾輝全家後來搬去了加州。那時候還沒有微信,我們在開始的幾年還保持聯繫,說著要在矽谷或者紐約重聚的話,知道他太太當時經營一家旅遊公司,曾輝的工作很不錯,但似乎最終並沒有上市。他說矽谷的房子很貴,感覺不容易交到新朋友。
後來在微信上有了聯繫,但也只是年關歲尾打聲招呼,漸漸甚至這種招呼也忘了打,因為塵事紛繁,常常打開微信對話框,卻不知如何說起。
歲月如梭,我不知道我的勸說和鼓勵,對他那次換工作和搬家之舉有多大的促動成分。但過後的許多年裡,我有時想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一件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日常生活中失去了一位可信可親的朋友,和很多人生不可或缺的小小喜悅與樂趣。
在不怎麼用的谷歌相簿裡,偶爾看到十多年前我們相聚給小孩過生日的照片,笑嘆當初我們多麼年輕多麼快樂的同時,我不由嘆口氣,轉念卻又這樣想:像曾輝那樣聰明、性格好、經歷有趣的人,到哪裡還是應該交到新朋友,能在生活中發現很多樂趣的吧。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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