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童年戰亂中上學

每天清晨和傍晚，走在市內通衢大道上，總會遇見家長驅車（自行車、摩托車或汽車）接送孩子、絡繹不絕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上世紀三、四○年代抗日戰爭期間，我念小學時的情景，往事悠悠，耐人回味。

平生常感嘆「生不逢辰」。我出生後數年，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戰火，燃燒到上海至南京鐵路沿線城鎮，我們這個小鎮很快淪陷，可恨的日寇實行燒光、殺光和搶光「三光」政策，無惡不作，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這些「小蘿蔔頭」也知道痛恨日本鬼子，愛說唱的順口溜如今還記得：一二三，孫中山；四五六，公安局；上八九，區公所；八九十，蔣介石，坐飛機，扔炸彈，炸死日本王八蛋。

上小學那些年，為躲避戰火和凶殘的日本鬼子，常跟隨大人逃難至他鄉。

鎮上原來有一所很棒的小學，是我們謝家集資興建的。五開間的磚瓦房，門前有條小河，架一座寬闊、有欄杆的木板橋，庭院栽種樹木花草，環境幽靜。

抗戰初期，日本鬼子的飛機常飛臨小鎮上空尋釁騷擾，低空盤旋時發現上檔次的房屋，就扔炸彈，極盡毀壞之能事，好端端的校舍毀於一旦，真是喪心病狂。後來只好在附近火神廟內，勉強闢三間教室，幾個班級在泥菩薩身邊上課。

日寇在縣城進駐，築碉堡、建炮樓，圍以鐵絲網。鬼子汪（精衛）偽軍常下鄉騷擾，清鄉掃蕩，搶劫糧草和豬牛羊，百姓擔驚受怕，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廣大農村是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之天下，建立抗日民主政府，組建地方武裝和民兵，發動群眾開展游擊戰，遵循毛澤東制訂的十六字方針：「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打得日本鬼子昏頭轉向，顧此失彼，疲於奔命。

當年我們用的教材有兩套：一套是汪偽教育部印行的「國定教科書」，另一套是抗日民主政府編寫、用鋼板蠟紙刻印的講義。前者打開封面，第一頁是一幅地圖，在「中華民國」右上方標明「滿州國」，其實是中國遼寧、吉林和黑龍江（世稱「東三省」）。上課時，老師一再教導我們：「所謂滿州國，是日本帝國主義扶植滿清末代皇帝溥儀，建立的傀儡政權，我們不承認，同學們要牢記。」那份油印的講義，課文有「我愛祖國」、「黃橋戰役」（陳毅率領的新四軍，打敗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得勤率領的國民黨軍隊）、「戰地家書」、「速寫佃農大會」等。

老師關照我們，這兩套教材要「隨機應變」、「見機而作」。也就是說，平時上課，我們打開油印教材；如果敵偽政府教育局派「督學」來學校視察（會預先通知），我們就大模大樣地將「國定教科書」攤在課桌上，以「蒙混過關」。

小朋友愛上音樂課，很喜歡唱歌，特別愛唱抗日歌曲，諸如「長城謠」、「松花江上」、「大刀進行曲」、「我們在太行山上」、「游擊隊之歌」、「義勇軍進行曲」等等。當我們唱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爹娘啊，爹娘啊，哪年哪月，才能歡聚一堂」時，好多同學邊唱邊悲憤落淚了。

有時候，忽然傳來令人震驚的訊息，說是即將有大股日偽軍來襲，來勢凶猛云云，於是只好跟隨大人逃難，逃往「界河」以北的窮鄉僻壤（日本鬼子從來不光顧）親友家。學校只好關門停課數日，避其鋒芒，以保證師生平安。

一九四五年八、九月，我們這個訊息閉鎖的鄉鎮，忽然傳來日本帝國主義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啊，終於盼到這一天，人們奔走相告，全民歡呼。那耀武揚威、不可一世、惡貫滿盈、罪惡滔天的日本鬼子，終於完蛋了！我們再也不用逃難了，不必採用兩套課本了，可以放聲歌唱抗日歌曲了。

為得到一張小學畢業證書，我們離開故土，並且於一九四七年早春插班城中實驗小學六年級，小學畢業後，考入江蘇省立南菁中學，從初中到高中一級級攀升，高中畢業後考取上海醫學院，進入神聖的醫學殿堂，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

回顧當年小學讀書經歷，真是不尋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