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聞與目睹
廣播與電視,對於今天的人們來說,太稀鬆平常,甚至瞧不上眼。大家熱中的是網路文化,鋪天蓋地,手握一部手機,不出家門盡知天下事,誰又能想到廣播、電視曾經會是稀罕物呢。
剛才讀到當代華文文學大師王鼎鈞的文字,講述一九六二年台灣有了電視台。我不知道大陸何時有的,只知道當時在大部分的城市裡,有收音機的家庭都不多,更不要說電視機了。在農村,更是大約只有公社的大喇叭廣播,是農民們唯一可以聽到從機器裡傳出人說話唱歌的聲音,也是農村唯一的傳媒工具。
放下書一想,我家「耳聞」廣播、「目睹」電視的歷史,不也是中國社會發展的一個縮影和側面嗎?
記得,我小時候家裡有台收音機,是那種像個微波爐大小的長方體傢伙,什麼牌子記不得了。收音機放在五斗櫥上,和座鐘「比鄰而居」。記得外婆常常聽天氣預報,且應該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全國天氣預報吧,因為從這個天氣預報裡我知道了很多地名:思茅、恩施等,長大後才知道它們相隔十萬八千里呢。
也記得,七○年代,家裡曾讓我們收聽英語教學節目,教的是「Down with…打倒誰誰」、「Get up, go to work.起來,幹活去」、「Get up!You lazy bones. 起來!你這個懶骨頭」,這是從當年流行的「半夜雞叫」故事而來的。不過記憶中,家裡不太聽收音機,也許是怕收到短波惹出麻煩?
過一陣子,哥哥成少年了,他跟朋友做了個簡易版半導體收音機,好像還得跟對面樓下的朋友家有什麼聯繫才能收到聲波。反正只記得一件事:在被窩裡,收聽到了城市一場大型演出的直播,因為是我家親戚報的幕。她曾是全軍匯演報幕冠軍,退役後在雜技團報幕,也是我家在當地一直保持聯繫的唯一一家親戚。盡管「哥哥牌收音機」設備簡陋,聲音吱吱嘎嘎、斷斷續續的,我還是很激動,因為第一次聽到現場直播。
沒過多久,哥哥又搞來新花樣,他的好友弟弟居然自己組裝了一台黑白電視,連外面的殼兒都沒有,因哥哥的面子,拿到我家放幾天,那應該是在七○年代前期。
那時,電視真的是個稀罕玩意兒,記得為了看一部朝鮮電影「金姬和銀姬的命運」,閨密帶我跑到她表妹家,那裡的鄰居有個電視,放到院子裡,二、三十人趴在地上的、坐在凳上的、站著後面的、跳著腳的,熱鬧哄哄地瞧了個大概,也就看見個人影吧。
暑假,爸爸帶我到了遠在城郊的學校。那裡只有老師和孩子,除了白天晚上瘋玩,最吸引我們的,就是學校有一架小電視,觀眾怎麼也比閨密表妹鄰居家的人少吧。看了一夏天,最大的成果是夏天結束,我近視了。
又過一陣,哥哥又有新鮮玩意了,他不知怎麼又裝了一個唱機,還把外面的木盒漆成了翠綠色的,估計是搞到漆就趕緊塗上。有唱機就要有唱片啊,那時除了樣板戲都是「靡靡之音」,只記得了兩張唱片:大提琴演奏曲「天鵝之死」和小提琴演奏曲「新疆之春」。
這些「音像設備」在我們樓及周邊,不是獨一份兒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的。
終於,在七○年代末還是八○年代初,我家買了一部九寸電視機,當然是黑白的,但是,在當時已算是高檔電器。這台電視在八○年代後期父親去世、我把媽媽接到北京時,也帶來了,還真看了幾年,待後來有了彩電也沒捨得扔,一直存放著,算是對往日的懷念。
一九八四年,哥哥憑藉全國第一的優異成績,考取出國留學遠赴重洋。走前,他把他學校發的一個飛利浦短波收音機留給了我,這樣我可以收聽「美國之音」的英語學習節目,引得宿舍同學很是羨慕。可不多久,哥哥離國前考取的那所大學追著我的屁股後面,說收音機是學校的資產,必須歸還,於是趕緊交還。今天來看,一個收音機算個什麼,那時卻還是個重要物資。
好在哥哥馬上托人送我一台當時最時髦的隨身聽,巴掌大的機器,戴個耳機在頭上,放入磁帶,立體聲從左耳竄到右耳,又從右耳竄回左耳,在頭頂環繞、共鳴,聲音居然能有這般效果啊。那種新奇、那種震撼,至今記得,也又讓我在宿舍裡領了一把時尚,就像今天iPod剛出現時那般惹人耳目。
並且沒多久,哥哥又托人給家裡捎來了法郎和指標。那時,老百姓有錢沒指標,也是買不了進口電器的。於是,我奔走在出國人員服務部,辦理各種手續,就這樣在八○年代中期,哥哥給家裡添了彩電、冰箱、洗衣機等絕對超前的進口電器;等九○年代,我自己成家也只是買了國產的幾大件,且都還要憑票憑關係。因此,哥哥的貢獻是巨大的,也讓爸媽好一陣自豪和幸福。要知道,九○年代,中國人結婚時四大件的頭一件就是彩色電視,且是一機難求。
星轉斗移,跨入二十一世紀以來,中國翻天覆地,廣播電視早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要想,什麼樣的電視、收音機都可以滿足不同的需求。而今,許多人更是根本不碰廣播電視了。
更沒想到的是,我哥哥居然在改革開放的黃金時代,在中國最大的傳媒大學新聞學院,擔任了院長。這是中國最牛的新聞傳媒的學院,也是全國最早且唯一培養廣播電視人才的大學,他用自己的才華與能力,讓這所學院達到了史上最輝煌的階段。這也是我家與廣播、電視學術上最緊密的聯繫吧。
「耳聞目睹」本是一個成語,意即親耳聽到、親眼看到。這篇小文是從一個特別的角度解讀了這個成語,也是對幾十年間我家「耳聞」與「目睹」中國社會變化的歷史回顧與展現。真希望今天的孩子們能從文中,觸摸到往昔年代的光影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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