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娘和白仙子

其實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也有不少好主意，比如剩飯可以做成可口的泡飯。那時我們還攥著糧票過日子，一鍋香噴噴的年糕菜泡飯，有足夠的魅力勾起寒冬裡最暖胃的心動。它既是飯又是菜，簡單卻不可馬虎。

泡飯必用剩飯，一小碗，隔著網紗罩，獨自靜坐在飯桌上度過漫長的黑夜，或沐浴月光，或孤賞飛雪，總會赤裸裸地被冷風吹乾。菜泡飯呢，重點在於青菜的選擇。杭州人喜油冬兒菜，它們仰面迎霜，意志堅定。油冬兒被霜打過之後，裡面的澱粉經過化學反應變成了葡萄糖，營養好，甜糯糯的口感更好。

我也喜歡油冬兒，看它們躺在竹籃裡，約一尺長的身段，像穿著一襲由淺至深綠色禮服的睡美人。取一株，捏著菜梗部讓葉子自然垂落，那樣子是很好看的，上部豐滿，中部束腰，像江南姑娘兒的腰那麼細，葉子向下展開，展現出舞女的風姿。肥厚的菜梗彎曲像水瓢，大瓢護擁小瓢。這些可愛的綠姑娘們在低溫天氣裡不怕凍，亭亭玉立，翩翩起舞。我把它們一瓣瓣剝下來，讓這群青姑娘在水中沐浴，搖擺著濃綠的裙尾。

一顆顆硬梆梆的米粒屏住呼吸，期盼心花怒放的一瞬間。趁著風乾的剩飯和切好的油冬兒在滾水中翻騰嬉鬧時，我拿一塊粳米年糕，擺在砧板上，薄薄地切下去，一片片均勻齊整，用刀背輕輕一推，雪白的小仙子們挨個斜臥。等到鍋中米花燦爛盛開，我讓小仙子們閃亮登場，與青姑娘相依相伴，親密無間。

熱騰騰的年糕菜泡飯端上桌，融入一塊豬油，撒上一撮鹽，盛一碗給外婆，一碗給自己。和外婆相伴的日子，是我成長路上的慰藉，是簡簡單單的幸福。

八○年代我走上社會，看到同齡人一個個煥發著青春的活力，我卻受肝病折磨，還被人誤解遭人取笑。傷心委屈時，我遇到了比我大兩歲的芳，我們在同一單位工作，她的關心和理解讓我打開心扉傾訴，她的鼓勵使我看到前路光明，我們很快成了姊妹般的好朋友，如青姑娘和白仙子般相知相護。

一天夜裡，心情沮喪的我騎著自行車到她家去，她問我吃飯沒？我說沒有，她說給我做青菜肉絲炒年糕。我在遠處坐，看見她繫著小圍裙的背影，一小塊里肌肉在她手下切成細絲，認真地在油鍋裡翻炒著……，我突然想起外婆煎糖年糕時的模樣，也是那麼專注。香氣飄溢，從廚房穿過小屋，繚繞我的身邊，泛起往事片片，重現我年少時和白仙子青姑娘嬉戲的場景。

淚眼婆娑中，我看到芳端上桌的青菜肉絲炒年糕，醬紅的色調，遮不住白仙子的柔韌和青姑娘的甜翠，白衣翩翩與綠裙飄飄在我眼前瞬間定格，是無數對雙雙起舞的仙女。芳看到我微笑的臉龐掛著淚水，掠過一絲疑惑，我說「給你講個故事，年糕和青菜對我來說永遠都是仙女下凡，是寒冬裡的擁抱，是艱辛中的欣慰」，芳夾了一筷子年糕給我，說：「也是姊妹情深。」

之後的幾十年我走南闖北，飛越了大洋。如今，真空袋裡的年糕片是否留住了水盆裡白仙子的悠然自得？優雅淺綠的上海青又是否依然油冬兒的傲霜豐韻？然而，不論歲月如何沉澱，篩不去的是那份家的情懷。

春雨淅瀝，我的思念恰如垂落的雨絲，滋潤含苞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