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娘和白仙子 (上)
冬天過去了,門外角落裡的玫瑰枝上冒出了新芽,蜷縮著暗紅的羞澀。抬頭,絲絲小雨很快潤濕我額頭的細髮,串成小不點兒大的水晶珠鏈從睫毛下滑,在臉頰上依依不捨。清爽的涼風吹拂我裝滿童年的記憶,徘徊於江南的老家。
七○年代初的杭州,每下一場冰冷的小雨,天就愈冷一層。過了冬至,北風呼嘯,家家戶戶的盆罐裡或多或少都泡了些年糕,長條的粳米年糕玉白苗條,方形的糯米年糕忠厚老實,都靜靜地在「冬水」中休養,在寒風的保護下,它們既不會斷裂也不會發霉,如白衣仙子隔水望天,聽雨落雪飄,感受雲散光照。
偶爾,白仙子也看到我這個小伢兒(杭州話,意指幼童)把小臉湊到盆沿,調皮的小手浸到水裡,輕輕撫弄著。於是惹得白仙子吹開一輪輪水紋,把水中倒影的粉粉笑顏,像吹落的花瓣一樣片片散開去,逗得我嘻嘻哈哈笑出聲來。
外婆聽到笑聲走來,嘴裡責怪我這不懂事的小伢兒,手卻伸進盆中撈起一塊四方形的米磚,切下一片來,又把剩餘的放回水裡。「吃年糕,年年高。」 我拍手轉個圈圈,搬過一個木矮凳,坐到煤球爐邊,搓著凍紅的小手,伸長脖子,瞪大眼晴期待著。
外婆在鍋裡刷一點油,拿起年糕順著鐵鍋的斜坡滑下去,年糕在熱鍋裡漸漸由白變黃,時而還鼓起幾個小泡泡。外婆給年糕翻個身,煎至另一面也金黃了,隨即取一雙筷子插進去順勢舉起來。白仙子柔柔地閃著金光,外婆蹲下身子,把它遞到我手中,我舉著剛出鍋的年糕片呼呼地吹,吹動外婆花白的鬢髮。外婆在小碟中撒細細的砂糖,我小心地蘸一蘸,在口中化成糯嘰嘰的甜蜜。
時間像九溪的澗水,叮叮咚咚敲打著腳下的鵝卵石,濺起水花點點,向前流淌。外婆的溫柔愛護陪我走過一個個冬季,我從小伢兒長成了大伢兒(大孩子)。白仙子們施展著魔力,變幻出各種形狀、顏色和口味,傳送纏綿的秘密,也訴說著年糕的故事。
春秋戰國時期,伍子胥督造城牆時,預測未來有難,悄悄埋下了用糯米粉煮壓的城磚,它們既是磊城的磚,亦是充饑的食。後來吳國真的遇到災荒,百姓們挖地三尺,靠糯米磚挺了過去。這個故事就像端午紀念屈原吃粽子一樣,在江南流傳,做年糕和吃年糕的習俗也從此傳承了下來,伍子胥應對艱難困境的智慧,令人敬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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