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徑和花徑碑

我上世紀九○年代初，應福建電視劇製作中心李棟先生之邀，創作「三言二拍」電視劇本，曾到廬山並小住數日。回想起來已有二十多個年頭，李棟先生不幸英年早逝，今日舊地重遊，憶起老友音容，自有一番感慨在心頭。

根據行程，到廬山後遊覽的第一個景點是花徑。上次來廬山因為有創作任務，旅遊只是創作之餘得以休閒的意外收穫，所以只去了錦繡谷、仙人洞、含鄱口等幾個知名打卡景點，花徑沒有去，這次正好補上。

花徑瀕臨花徑湖，花徑湖是人工湖，建於一九六一年，因形狀像小提琴，故又名如琴湖。花徑入口匾額上赫然寫著「花徑」二字，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字體渾厚飽滿，很有力度。兩旁鐫刻著一副對聯，上聯「花開山寺」，下聯「詠留詩人」，說明這裡以前確實是有寺廟的，而且寺中有花，因為白居易曾在這裡賞過桃花，寫過桃花的詩，上聯中的花應該是桃花；下聯中的「詩人」當然指的就是白居易了。

歷史上廬山有西林寺、東林寺、大林寺三座寺廟，這裡是大林寺所在地。唐時大林寺還在，寺內花木繁茂，桃花最多，春天桃花盛開，嫣紅似火，雲蒸霞蔚，將這青燈黃捲的淒涼古寺映照得紅燦燦亮閃閃，煥發出幾許生機。

白居易元和十年（公元八一五年）因越職言事獲罪，貶為江州司馬，曾於元和十二年（公元八一七年）與東林寺高僧法寅及十七位好友來大林寺遊玩。當時，白居易剛建好位於山下的遺愛草堂，一行人從草堂出發盤山而上，一路欣賞廬山美景，談天說地，來到大林寺。

當時正是農曆四月上旬暮春時節，沿途桃花俱都開敗凋謝，大家不免有些掃興。當來到大林寺時眼前突然一亮，一片如霞似火盛開的桃花驀地映入眼簾，精神為之一振。白居易詩興大發，即興口占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大林寺桃花」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大詩人就是大詩人，即興口占，卻成為千古傳唱的佳作。白居易意猶未盡，看到山徑上落滿繽紛的花瓣，乘興揮毫，筆走龍蛇，寫下了「花徑」兩個大字。

我來花徑遊覽是陽曆的四月，與白老先生來遊整整早了大約一個月，花徑兩旁的桃花開得正茂盛，有紅有白，交相輝映，爭奇鬥艷。往裡走不遠便來到「花徑亭」，這是一座傘頂圓亭，裡面存放著據考證是白居易親筆手書的「花徑」石碑（見圖）。

說起這塊「花徑」石碑還真有些故事。這塊碑是一九二九年發現的，發現它的是一位叫李風高的湖北漢陽人，當時大林寺還在，他在大林寺遊覽時無意中見到這塊石碑。李風高知道白居易寫「大林寺桃花」詩和「花徑」軼事，覺得這不是一塊普通石碑，而是消失千餘年的古碑，激動驚喜的心情可想而知。他邀集社會賢達、文人墨客，籌集資金，築亭存放，以為永久紀念，並在寺內栽種了五百餘棵桃樹，再現白居易時滿寺桃花盛開的景象。有了這段傳奇佳話，花徑名聲便大了起來，成為文人雅士遊賞聚會的場所。

聽導遊講，自李風高發現「花徑」碑以後，人們認定「花徑」二字是白居易親筆手書，沒有人表示過懷疑。實際這塊「花徑」碑卻不是唐時的石碑，碑上「花徑」二字也不是白居易的手書，是贗品。而識破它的是一位偉人，某年偉人來廬山開會，空閒時來花徑遊玩，看到碑上的「花徑」二字，立刻說是假的，贗品。理由是白居易時「花」字還沒有出現，而是「華」字。

這塊「花徑」碑是贗品不假，據考證鐫刻於明朝，也屬於文物。但我對導遊講的這段偉人辨贗的軼事頗為懷疑，我雖然對古文字沒有研究，但我知道這個「花」字早在白居易之前就有了。唐朝沙門懷仁從王羲之書法中集字刻製成碑文，稱「唐集右軍聖教序並記」，或「懷仁集王羲之書聖教序」中就有「花」字。因為該碑文是從王羲之書法作品中集的字，可見「花」字在東晉時就有了，早於白居易好幾百年。

到底有沒有偉人「花徑」辨贗這件事，我查了有關資料。那一年偉人確實在廬山開過會，也確實到花徑一遊，時間是七月某日下午，但所有資料都沒有提到辨贗這件事。如果有，是絶對不會不提及，而會大肆吹捧，稱讚其學識淵博。我懷疑是導遊為吸引遊客而牽強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