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生日

老伴走了後，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著。這天早上起來忙好早餐，坐下喝口茶，瞄了一下手機，螢幕上顯示出日期，八月二十日，猛然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往年這天，女兒一大早就會發來短信：「老爸生日快樂！」後來有了微信，這句話後面還會加上一個小蛋糕圖示，再加三朵小紅花，看得人心裡泛起陣陣暖意。然後就是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長壽麵，女兒每次要買蛋糕，都被我打斷了，「一句問候語，一碗長壽麵，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雖然生日過得簡單，卻很溫馨開心。

說起過生日，我們家有些特別，一家三口，有時一年要過四個生日，有時只有兩次慶生。而這兩年，因為哀傷悲痛，也忘了過生日了。

女兒是十二月二日生日，從她一周歲開始，我們每年都要為她過生日。第一次抓周，她什麼也沒抓，只是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她媽媽的手，竟然哭了起來，把一眾大人逗得哈哈笑。後來每年過生日，就買個小蛋糕，點起小蠟燭，許個小心願。

上中學那年給她過生日時，沒想到她說要買兩份蛋糕，問為什麼，女兒看著她媽媽，很認真地答道：「我的生日，就是媽媽的受難日，也是她的重生日，所以媽媽也要吃蛋糕。」聽了這話，我沉默了。我明白，女兒開始懂事了，她知道了媽媽生她時所經歷的痛苦和危險，她想回報媽媽，感恩媽媽。

是的，妻子當年生女兒的時候，是拚了命的。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醫院診斷為「法洛氏四重症」，是先心病中最嚴重的一種，按醫生說法，這種病人的生命極限是二十歲，而且生活品質極差，不能結婚，更不能生小孩。我們本來打算做個「頂客（DINK）」家庭，可是她決意要個孩子。懷孕後，妻子挺著大肚子，呼吸困難，走路蹣跚，可再怎麼難受她也不說。臨產的時候，醫院婦產科主任一邊朝我嘮叨：「這種情況怎麼能懷孕？一點醫學常識都不懂。」一邊調集全科醫護人員，氧氣瓶、呼吸機、血漿、急救包等都準備到位，還請來心臟科醫生隨時待命。妻子痛了一整天，滿頭大汗卻硬是挺住沒喊叫一聲。好在分娩順利，半夜時分，誕下女兒。醫護人員事後都大鬆了一口氣，連聲說：「這是奇蹟，真是奇蹟！」

妻子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闖過鬼門關，可以說是拿自己的命換回了女兒的生命，女兒說自己的生日就是媽媽的受難日，我很贊同。於是，女兒生日這天，她總會買來兩個蛋糕，還給她媽媽也戴上一個生日頭環，我就在一旁忙著點蠟燭，切蛋糕。在「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中，妻子一邊跟著哼唱，一邊吃蛋糕，臉上露出滿足而幸福的微笑。

從此，女兒的生日，就變成了和她媽媽一起過的兩個生日，再加上妻子和我的生日，我們三口之家，就有了四次慶生日。

不過，等到女兒上大學、再去國外留學，我們家的慶生日就減少到兩個了，一個是八月份，一個是十二月份。這其中的原因，說來既簡單，又有點複雜。

因為女兒不在家，十二月的慶生日就簡單多了。我們在家裡透過電話或短信向她祝福生日快樂，因為是國際長途，只能長話短說，因而她的回覆也簡單：祝爸媽開心快樂。話語不多，雖遠隔重洋，卻也親情相牽，溫馨相通。

另一個慶生日就是八月二十日，我的生日這一天，不知什麼時候這天成了我和妻子共同的生日，原因說來話長。我倆同年，她的戶口本上出生日期是四月十七日，老岳母的記憶中卻是端午節前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當中的謬誤也無法釐清了。

不過，結婚後，妻子時不時地說：「戶口本是筆誤，很有可能是九月份，應該比你月份小。」說了幾次以後，我聽出她的意思了。那時結婚作興男大女小才般配，或許妻子是希望我們在年齡上能夠般配，又或者她覺得年齡大一點的男人才更加可靠，值得一生託付。

想到這裡，我對妻子建議道：「既然不能確定哪一天，那就乾脆，你的生日也定在八月二十日，這樣我倆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以後每年我們一起過生日。」妻子聽了臉上綻出紅暈，輕輕點點頭。於是，兩個生日變成一個，雖然少了一次慶生，但卻多了一份快樂。

隨著年齡的增長，妻子的病情也愈來愈嚴重。女兒回國後到上海工作，特地把她媽媽和我接過去住，這樣她就可以就近照顧。儘管女兒和我侍奉左右，精心護理，無奈天不假年，妻子終因心力衰竭，無力回天，在上海抗疫封城之時，不幸離去。

此後的日子裡，沒有了妻子的相伴，沒有了家庭的團聚，加上獨自生活，這兩年也就淡忘了過生日的事。因為每逢生日這一天，更容易勾起對往事的回憶，心情會格外地沉痛。這期間有多位朋友勸慰：要放下過去，面對未來。這次生日的到來，似乎也在提醒：慶生不是僅僅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給遠去的妻子一份平安的告白。因為她在天國，也一定希望我和女兒過得平安快樂。

晚上，我像以前一樣，給自己下了一碗麵。剛好此時，接到遠在南方的女兒發來的微信：「今天學校開會，剛忙好。送上遲到的問候，祝老爸生日快樂！」後面又是小蛋糕小紅花，還加了一個調皮的竊笑圖標。

我慢慢地吃著麵，細細地品味著這次獨自慶生的感受：生日就是與生命同行的印跡，人生的每一步都值得珍惜。過生日就是在記錄生命所走過的歷程，也意味著新的生命年輪的開始，更是對所有付出的感恩，和對未來生活的期盼。

想到這裡，打開手機微信，給女兒一個回覆：「謝謝祝福。不過，不只是我，還有你媽，因為今天是我們倆共同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