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醬油
在五個曾孫中,曾祖母顯然對我另眼相看,在那個連溫飽都成問題的年代,她會時不時地偷偷往我的口袋裡塞上五毛錢,那些錢馬上變成了「小人書」。後來才知道,曾祖母正是衝著這一點,願意多給我些零花錢;而其他幾位,不消一個時辰,全變成了糖。
曾祖母長著一對小腳,基本沒有勞動能力,她的收入主要是編製草鞋和收撿廢銅爛鐵。我記得草鞋五毛錢一雙,大山裡一個看管山林的老頭每月初會來收購,而廢鐵是一毛七分一斤。因此,五毛錢的分量很足,按照八分錢一顆雞蛋的標準,五毛錢可以換六顆雞蛋、三瓶醬油。
曾祖母是信佛之人,吃食基本上素為主,月初和月半還要早起做禱告,那一天一絲兒油腥也不能沾到。自然她十分迷信,經常帶我到祖上墳邊說:「裡面睡著的是你祖爺。這墳的風水好,風水先生說,後代要出一文一武兩個大官。」
每到此時,曾祖母就會摸摸我的頭,說:「我看哪,這文官就應在你的身上了。」那年我七歲,尚未上學,但心中開始有了一個迷茫的前程夢。
那年歲一日三餐是稀粥,吃肉那是奢想。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有一碗熱飯,拌入豬油和醬油,然後稀哩嘩啦扒完。
豬油和醬油在那個年代,也是一種奢侈品,我家少有配備。記得上小學一年級的中秋節前夕,曾祖母讓我到供銷社買醬油,她誰也沒有告訴,而是偷偷地告訴了我,我們一起去。
那種快樂現在都可以想像。那個長著酒糟鼻子的人,把一大勺醬油慢慢倒入瓶中,那醇醇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我咂吧著嘴,唾液開始大量分泌出來。沒有經過那個年月的人,已很難想像醬油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美味。
回家的路是條黃泥路,曲曲折折,我拿著醬油瓶似是抓住了一件寶貝,生怕掉了。曾祖母卻讓我站住,她把瓶兒打開,說:「你喝一口。」
在曾祖母的鼓勵下,我就喝了一口,我記不得當時的快樂和滿足,但我現在仍然可以想像的到。曾祖母自己也喝一口。我們一路走,一路嘗著這瓶醬油,到家後,那僅剩的半瓶醬油就放在曾祖母的小屋裡。
第二天,無法克制住這半瓶的醬油對我誘惑,我趁著曾祖母出門的時候,一口氣把又喝了小半瓶,然後自作聰明灌些水進去。心滿意足地出來時,卻和曾祖母撞了個滿懷。
曾祖母看到我嘴裡的醬汁,她沒有說話,只是摸摸我的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就飛奔回家,很長時間不敢再看到曾祖母。我覺得是自己辜負她了。
現在,我對醬油有一種排斥感,我不喜歡在菜中加入醬油,特別是在吃麵的時候,如果是一碗加了醬油的湯麵,我就會胃口全無。有人說我是為了健康,其實不是,許多習慣的養成,都能找到人生中某種經歷找到答案,而我的答案也許是曾祖母當年的那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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