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音容笑貌(上)

每年三月二十五日是我母親的忌辰。今年三月，母親去世三十四周年了，但回憶起母親生前點點滴滴的生活情景，「當時只是平常事，過後思量倍有情」，心中仍不免悲戚與哀傷。

母親極其平凡，像大千世界中的一株小草，在芸芸眾生中微不足道。但就是這樣平凡的母親，用她弱小的身軀幫助父親撐起我們全家，在我們眼中就像一棵參天大樹，遮風擋雨，庇護著我們，我們幾個兒女才得以生存生活、成人成材。

我小時候家境貧困，全家八口人全靠父親七十元人民幣的工資生活。家裡往往是寅吃卯糧，全靠母親勤儉持家省吃簡用，才能勉強維持全家的基本溫飽和兒女們的上學。

伙食是首要開支。人家吃大米，我家吃粗糙但便宜的籼米，菜場裡價錢最賤的青菜蘿蔔是我家的主菜。有時飯沒吃完，菜碗已見底，母親就倒些醬油蘸著下飯，把菜讓給我們小孩。有時母親甚至也會從菜場撿來老菜皮，醃成酸菜給我們下早飯。

由於幼時家境貧窮，母親失去受教育的機會，成年時操勞家務，撫育子女，無暇學習，故而終其一生沒有文化，出於對子女的摯愛，僅略識子女姓名，此為她一生莫大的遺憾。所以，家裡再清貧困苦，也要供六個子女上學，使我們日後得以成才，成為母親的心願。

一九七七年全國恢復高考後，我也進入考大學的競爭。那時，我正在長身體，整天埋頭複習功課，母親念我從小體弱，怕我身體吃不消，特地從有限的全家伙食費中擠出一點錢，每天給我訂購一瓶牛奶補身子，直到我考取大學。

一九七九年，我家三人考中：我和小哥同時考上大學本科，大哥考上研究生，再加上前一年二姊考上大學，在鄰居誇獎聲和羨慕眼光中，母親感到十分自豪和光榮，臉上充溢著快樂的笑容。這是母親最光彩最幸福的時光。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去北京工作，臨行那天，父母、大哥為我餞行。從未離開父母身邊的我，即將遠赴外地去獨立生活、工作，不免傷感而哽咽著說不出話。

突然，斗大的字都不識的母親，竟然冒出一句名言來寬慰我：「好兒女志在四方」。儘管我知道，母親對我很鍾愛，內心十分捨不得我離開她的身邊，但她始終沒有說過一句傷感的話，只是默默地為我準備行裝，到了臨別時她才說出這句最打動我的話。

後來，我聽大姊說，母親常念叨說自己最好的兒子遠離了她。我理解母親：為了子女的前途，她深明大義，不顧年老多病，寧可忍受思念，也要支持我們各自發展。

母親生了十個子女，活下來的只有我們六個，在那個多子多女光榮的時代，母親是感到很自豪的。對於子女，母親歷來一視同仁，從不偏愛。性格溫和慈愛的母親，對子女要求很嚴格，我是最小的兒子，母親雖疼愛我，但對我的缺點或不足從來不縱容或袒護。記得剛上小學時，因貪玩不想讀書，我時常無故逃學曠課。有一次，班主任來我家告狀，母親知道後非常生氣，狠狠地打了我一頓，這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挨母親揍。

儘管生活艱辛，後來又年老多病，母親仍懷抱生活的熱情，閒暇時喜歡種花、養魚、育貓。我家只有一室，空間狹小，母親便在窗台上搭個木板，放上幾個花盆，種上些喇叭花之類的，給家裡增添了生氣。又在窗台上放上一個魚缸，時常養些金魚。母親不擅長養魚，時常死了一批魚後，再養上一批，死了又養，養了又死，反正魚缸裡總有金魚。對此母親從不氣餒，樂此不疲，直到她去世。

養貓是母親另一大樂趣。我家先後養過兩隻母貓，貓媽媽生了一窩又一窩，一窩就有四、五隻小貓。母親非常耐心地伺候母貓，把小貓養大點，再把小貓分送鄰里，為牠們找到新家，從來沒有把小貓隨便扔掉過。夏季貓身上容易生跳蚤，母親便給貓洗澡，隔三差五地洗一次，因而貓總是乾乾淨淨的。

貓洗澡時既怕水又不老實，洗貓肚四爪朝天時總是張牙舞爪，拚命掙扎，為了防被貓抓破手，母親得先把貓四個爪子捆住後才能洗。所以，每次洗澡母親都得與貓「爭鬥」 一番，而貓每次也委屈得 「喵嗚喵嗚」 哭喊不止，直到洗完後鬆綁，貓才抖乾身子，舒舒服服伸個懶腰，一溜煙跑了出去玩耍。有時我放學回家，看到母親給貓洗澡，我也會幫上一把。現在回想起那情景，我仍感到十分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