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興城記憶

民國二十二年亦即公元一九三三年，我出生在遼北洮南。兩歲時，隨父母由洮南遷徙到遼西渤海之濱具有五百多年歷史的古城--興城。我家為生計而來，又因生活拮据，在這裡住了九年便返回洮南老家。

興城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它是一座真正的城。這座城由方方正正的灰磚砌成的城牆圍著，東西南北城牆的正中都有城門，各城門上面都建有雙層城門樓，城牆四角也有建築物，突顯角落鮮明。城中央有一座鐘鼓樓，由此通向東城門是東街，通向西城門是西街，依此類推。

當年，我經常登上鐘鼓樓，特別是經常登上八米多高、四米多寬的城牆，繞城牆走一圈，邊走邊看城牆內外的風景，一走就是六里多的路程。那時登鐘鼓樓、城牆，只是玩耍，並不了解其中的一些歷史典故。

城內南街，立有一南一北兩座高大的石牌坊，大家都管它們叫牌樓，北邊那個是頭道牌樓，南邊那個是二道牌樓，兩者相距百米左右。

頭道牌樓的左側有一塊大石頭掉落在地上，一半嵌入土中。母親跟我說：「傳說當年在牌樓下有一個賣青皮魚的人，一次有人買他的魚，他用秤秤完以後，買魚的人覺得不足斤足兩，便問他你秤得夠不夠秤？那賣魚的人起誓說，如果不夠秤，讓牌樓上的石頭掉下來砸死我！果然，從牌樓上掉下一塊大石頭，將他砸死在地。從此，興城再也見不到青皮魚了。」這個傳說一定是編的，用意無非是憎恨欺騙、勸人誠實。

城內東南角有一座規模很大的文廟，即孔廟，是供奉孔子的地方。曾在一個秋天孔子誕辰日，天剛濛濛亮，隨哥哥去那裡參加祭孔活動。在廟裡，只見香煙繚繞，眾人神情莊重，面對孔子供位頂禮膜拜。可我並不知道祭祀的真正意義，如果說有點想法的話，也就是尊崇孔子，勉勵自己好好念書，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人。

興城是海濱城市，我被海的魅力吸引著。六歲那年，父親和他們單位的人乘汽車去海濱旅遊，我要跟去，到了上車的地方不讓帶小孩，我眼巴巴地看著汽車開往東門奔大海方向而去，心裡非常失落，但又不甘心。過了幾天，我獨自出了南門，邊問路邊向大海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從城裡到大海有多遠，路過一個個村落，到達一個地方，看到一些人圍著很大的一口圓井往下看，聽說這是溫泉。我看到有人往溫泉裡扔硬幣，還有人把幾個雞蛋裝入布袋，用繩子繫上送到水裡，不一會兒工夫再把布袋提溜上來，打破雞蛋一看，煮熟了。我感到很神奇，不知道這水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那麼熱？

我在溫泉玩兒了一會兒繼續前行，又穿過一個個村落，終於見到了碧水與藍天相連的大海，一下子心花怒放！我這海邊玩兒夠了，口渴了、肚子也餓了，便順原道往回走，半路下起大雨，淋得我像個落湯雞，到家已經黑天了。

興城東南方有一座山叫首山，山頂上聳立一個墩台。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曾約幾個同學去登首山、看墩台。我們走了約五里多路才到達首山腳下，往上一看，這山比我在遠處看到的高多了，並且山勢陡峭，登上去並不容易，可是既然來了，就得往上爬。

爬山的過程見到山上有寺廟、樹林、怪石，挺開心。到了墩台下一看，不像遠處所見，它黑乎乎的老高老粗，還能夠登頂呢。我站在山頂四處瞭望，西見古城，東見大海，視野遼闊，感到沒有白來一趟。後來知道，首山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我們叫的墩台是烽火台，是古代打仗用於傳遞軍情的高處。

我當年念書的學校叫財神廟小學校。坐在教室裡能看到毗鄰學校的那座廟宇的院落，院落裡有一棵高大的杏樹，夏天樹上結滿黃杏，特別是下雨的時候，樹上那些亮晶晶的綠葉、水淋淋的黃杏特別好看，誘惑我上課常常走神。那時師生都帶飯盒，午間老師在講桌、學生在課桌一起吃飯，大家帶的飯都是粗糧。

起初我家住在北街一個胡同的院子裡，胡同口有一個燒餅鋪，烙芝麻燒餅賣，我時常經過那裡，往店鋪裡掃幾眼，一看到那剛出爐的燒餅就眼饞，但一直沒有吃過。

我家剛到興城時是四口人，後來母親生下三弟、四弟。我四弟長得好看，很乖，家人都喜歡他，可是他生了一場病，不久就被人用破蓆子捲走扔到荒野去了，對母親打擊很大。

我家最後的住處是南街元寶胡同的一個大雜院，在這裡我迷上了放風箏，還買來彩紙、弄來竹條自己紮風箏，迷到在地上放不起來風箏時，就登上房頂去放，如癡如醉。我還喜歡看戲，每天放學路過戲園子時，裡面正在唱戲，離散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沒人把門了，我就進去看。從小就知道有京劇、評戲、河北梆子，對「武家坡」、「四郎探母」、「空城計」、「蘇三起解」等劇情都知道，還會唱幾段呢。

興城有我家人的生活往事，家人歡樂與悲傷的氣息在這裡飄蕩過，親人的屍骨遺留在荒野，因而八十年來我一直思念這座城市，想念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