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撿食記(下)

附近一家經營四十多年的潛水艇三明治店，常見人們排隊購買。一日黃昏，忽然見到它已打烊的門外，放了一個包得完整、尚未開封的三明治，摸上去還是溫熱的，為什麼不要了呢？

又某日，在新開張不久的小店，門外的垃圾桶上放了一個紙袋，上面寫著「免費」，內有四個約一般人手掌大小的三明治，也有餘溫。我知道這家此型三明治每個約十美元，居然丟掉。後來忍不住問店員，她說，現在很多顧客以手機訂食，但到打烊時仍不來取，按店規不能留著第二天再賣，便留施捨了。

妮可教我，可以去翻垃圾桶或廚餘桶。我猶疑了，繼之又想，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不是偶爾在新聞上讀到有些白領階級翻找桶內餘食，為大城市昂貴的生活費找補貼嗎？基本上，我只撿露在桶邊外、看來還乾淨的袋子內的東西。

有次，我找到約有半個手臂長、未開封的豬排肋骨食盒，當天到期，價錢十八美元，是大賣場的自家產品。妮可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切開，高興地啃起來，吃得特別香，說這是她的媽媽以前常燒烤給她和家人吃的美食。又說，她那些拖拖拉拉的隨身物中，有一個手提行李箱中，放了一架小型手風琴，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遺物。這個紀念品，她怎麼也捨不得丟棄，想念媽媽時，就取出來拉彈一會兒。

過了幾天，在一家越南風味的餐館外樹下，放了兩大新錫箔盒，一盒內是一隻完整的中式烤雞，並圍了幾圈叉燒肉，還有幾味水果。另一盒中，是兩碗稀飯、兩碗紅豆湯圓，外飾幸運籤餅、不同口味的餅乾、糖果。我在旁邊找不到紙箱，只好分兩次將它們送到妮可那裡，幸好只有半個街口。

妮可說，吃大餐啦。我忽然想起這時節是中元普渡節，這些東西應該是祭品吧。我向妮可解釋這個華人的重要節日之一，她吃得不亦樂乎，連說這是可口的文化餐，嘴角揚起微笑說：「祖輩一定保佑好心人，鬼們也不會騷擾好心人」。

漸漸，我摸準一種節奏。例如，中午時分，在馬路上施工的工人用過餐後，將餐盒放在路旁，有時，我將這些餐盒內的剩物拼在一起，居然可以湊成一盒炒飯，或是拼一個有肉有菜的大型漢堡，內還含少許薯條。另又發現，我若勤快些，多走幾個街口，不時可拾到沒吃兩口的新鮮炒蛋、炒麵、義大利麵、起司通心粉、墨西哥捲餅、咖哩飯、羅宋湯、壽司，甚至小罐韓國泡菜，泡麵，還有大陸老乾媽辣醬、廣式臘腸、維他命等等，各類食品多得令人意外。

妮可有時說我可將未過期、未開封的乾貨拿回家去，我覺得自家食物足夠，應將它們留給最為需要的人。

有趣的是，丟在街上的許多殘食是生菜。我往往拾到如星字號咖啡的大圓盒雞肉沙拉，只是雞肉都吃光了，菜果原裝不動。有次撿到華人喜歡的大盒乾炒牛河，裡面的牛肉片全沒了，河粉和蔬菜全在。一家此地有名的餐飲店外的大棵植物盆上，總是有顧客沒帶走的打包，幾乎都是鮮菜和水果。

雖然，妮可老說街上的食物吃不完，但很多東西她吃不了。譬如：大包未過期的冷凍雞肉排、火雞肉、魚塊、香腸等，還有各種麵條、米、麵粉、各類豆子、奶粉、罐頭，她無法烹煮或微波加熱；烘焙店有些麵包、貝果，必須馬上吃，隔夜就硬了；滿街的咖啡、奶茶，咖啡冷了不加熱很難喝，奶茶多半甜得不解渴；不能一整天都吃甜蛋糕巧克力餅乾、優酪乳、果醣太多的水果等等。

撿食的故事每每發生而說不完。妮可總是再三感激我為她去撿吃的，也拼殘餘成全食。但我更感謝她，她讓我收穫了生活絶無僅有難得的際遇，深切體認到天地恩賜的食物和資源是如此珍貴，更要愛惜和充分利用，以及其中蘊含豐盛的溫情和善心美意。

疫情時及疫後，三年多來沒再遇見她，也許她得到有關單位的安頓，早已能吃上熱飯好飲又寛眠了。祝福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