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小紅皮鞋

我喜歡新鮮亮麗的顏色，特別是紅色，那大紅的，耀眼的紅，那通紅通紅的，就是我的最愛和首選。

小時候一個夏日傍晚，小朋友們都在一起踢毽子、跳房子，痴迷地玩著各種遊戲。我躡手躡腳躲過小石子，躲過小坑窪，注意腳下的路，躲過往日一起玩耍遊戲的小朋友，怕他們喊我一起跑、跳，弄髒我的小紅皮鞋。忽然看到爸媽在一起聊天，這太難得了，就高興地跑過去，在他們兩人中間轉來轉去，自我欣慰著。這時從下面上來一個小女孩，歲數和我差不多，穿著樸實。

等到她走近我時，我向她伸出我的一隻腳，我沒說什麼，意思卻很明確：看，我的小紅皮鞋。那女孩抬眼看了看我，同樣什麼也沒有說，不屑一顧地將我冷落在身後，兀自地走去。我備受打擊。

那時，家家戶戶都很困難，糧食、副食、穿著布料等，都是供給按人頭發票制的年代。我穿上這雙小紅皮鞋彌足珍貴，幾乎不會走路了，怕踩髒了鞋子，怕小石子割破了鞋底，我寧可不參加小朋友的一切活動，可這個小女孩為什麼用這副表情對我？

次年我上小學一年級，那時是一周六天工作制。一個周末的最後一節課，我懼怕的韓老師又一次大聲嚴厲地說：「沒有交學費的同學站起來！」

韓老師的這句話在她來說很平常，可我聽了如一聲驚雷，彷彿是對我一人響起的。我每天躲避著這句話，怕聽到這種聲音，但這一刻終究還是無法躲過，像一桶火從頭到腳澆了下來。

我怕韓老師，不是因為她的姓氏韓（寒）和嗓門大，也不是因為她高大扁平的身材，如果不是她燙了捲髮，我會認為她是一個男生令我生威；而是她鑲嵌了一顆不大不小的金牙，正是這顆希特勒在戰場上搜索的金牙令我膽怯。韓老師平時講課一般不會露出那顆隱藏的金牙，只有在她大聲或厲聲時，才會不由自主地展露出來。

韓老師一出口的前幾個字我聽清楚了，知道此時非站起來不可，韓老師後面還說了什麼，我暈暈乎乎蒙了，也聽不清楚。顫顫巍巍兩腿像木柱子般站起來，頭腦腫脹，身如在火爐中燒烤。我下意識地用眼角搜索左右，希望能尋找和我同樣站起來的伙伴。

忽然看見左邊靠窗第二排座位上站起一個人來，我看不清她是誰，不過我不用知道她是誰，我只需慶幸我不是唯一就足夠了。韓老師緊接著又問：「張秀坤，你爸是幹什麼工作的，為什麼沒有交學費？」那名同學回答：「我爸爸是在公安局工作。」

啊！張秀坤這個名字使我暈暈乎乎的頭腦立刻清醒過來，讓我吃了一驚，怎麼會是她，張秀坤？就是去年無視我小紅皮鞋的那位小女孩。我還沒有緩過神來，那一聲不卑不亢響亮的回答，又使我從烏雲翻滾的高天跌至深山峽谷。

為什麼會是她？為什麼她爸爸是在公安局工作？這事如果是我初認識她時，我爸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他爸在哪裡工作都無所謂，偏偏今年我爸也去了公安局（拘留所）。去年的我是狗眼看人，今天的我和人人同處一室，明白了什麼是井裡的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