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師文化衝突…台積電台灣那套 美國為何行不通

台積電投資在美國設廠，亞利桑納州廠原預計2024年投產，目前已改到2025年；美方工程師抱怨公司上下階層制度僵化，反生產力；來自台灣台積電的資深工程師卻認為，美國同仁欠缺專注奉獻、服從，而那才是台積電得以取得世界晶圓代工翹楚的原因，文化差異極大，產業分析師認為，台積電台灣那一套做法，在美國就是行不通。

奴隸心態、軍事管理 美工程師水土不服

就以美國年輕工程師布魯斯為例，他一直想在半導體業找一個穩定、高薪的工作，他收到台積電錄取通知後，先赴台灣受訓一年多，接下來返回亞利桑納；接下來兩年內，他終於了解，事實上在台積電工作，與他原先夢想的不一樣。他掙扎於語言障礙、漫長工時，以及森嚴的上下體制。

非營利出版組織「世上其他地區」(Rest of World)報導，台積電亞利桑納廠現有約2200名員工，其中半數調派自台灣；廠房還在蓋，來自台灣的工程師與他們的家屬發現，亞利桑納廠還是建築工地，公司掙扎於連接台美職業與文化準則。

台積電內部人士表示，公司之能成功，變成台灣的「護國神山」，端賴高強度、軍事風格的工作環境；工程師上班採12小時制，有時周末也上工。台灣名嘴戲言台積電靠著「奴隸心態」的工程師來「賣命」，這些當地俗話佐證台積電的工作有多累。

世界各國政府2010年代末期終於了解半導體的地緣政治重要性；拜登政府2022年通過「晶片法」，指定530億元用在發展美國國內半導體業；同年稍晚，台積電宣布在鳳凰城原址加蓋第二廠，讓公司總投資額增加到400億元。

華府與台積電雖然都投入，但是要把台灣式的工作文化，輸出到美國，自始就成為難題。台灣半導體業教父張忠謀很懷疑鳳凰城設廠案，2022年美眾院前議長裴洛西訪台，他便向她講述，要駕馭晶片產的微細精度，美國人會面臨諸多挑戰。此後張還警告說，美國欠缺製造業人才，台灣經理人要監督美國人工作非常困難。

語言不通 開會用中文 仰賴谷歌翻譯

2021年亞利桑納州建廠開始，台積電便讓布魯斯在內約600美國工程師搭機，來赴台灣南部城市台南，在晶圓18廠見習。布魯斯對該廠的龐大及運作方式深感敬畏，但挑戰很快就浮現。在晶圓18廠，幾乎一切溝通都透過台語及中文進行，美國人發現開會、生產指南，甚至當地技師的交談，自己要領略很困難。

理論上，每位赴台受訓美國工程師都要有位台灣搭檔，該台灣搭檔接下來也要到亞利桑納，協助他們領導整個工廠。但美國學員表示，搭檔們經常工作太忙碌，沒幫忙翻譯，不然就自己也剛由其他生產線調來，對技術流程不夠熟悉。

布魯斯在內的許多學員仰賴谷歌翻譯(Google Translate)來過日子，成效不一。技術術語及圖像很難解讀。一位美國工程師表示，因為廠方禁止把工作材料上傳到谷歌，他試著把中文文本複製到手寫文字辨識程式，來翻譯檔案，但不怎麼管用。

一位台積電前美國工程師赴台灣受訓，他表示自己的經理指示他學好每日的知識移交集會，而會議是用中文進行的，要他仔細看同時播放的PowerPoint投影片；他表示，經理對他的期許讓他難以置信，他熱愛挑戰極限，但這種領導級數真是發瘋。

提倡勤勉 上班用公務機 不能滑社群

台積電的工作文化之嚴，即便以台灣標準都算惡名昭彰。以往的高層稱頌儒家文化，提倡勤勉，敬重權威，而台灣嚴格的工作紀律是台積電成功的關鍵。張忠謀去年談赴台灣相形美國的競爭力時說，如果一部機器半夜壞掉，在美國要隔天早晨才能修好；但在台灣，工程師半夜接到電話吵醒之後就會準備出門，太太問怎麼了，這位工程師說機器故障了要出門，太太就不會繼續問而是回去睡覺。

這批美籍工程師這次受訓期間，領教了台積電的高強度工作文化。為避免知識產權外洩，員工在廠內禁止使用個人行動電話，只能用公司配發的電話，無法連上大多數簡訊app或者社群媒體。兩位受訓工程師透露，有個部門的經理人有時會動用他們宣稱的「壓力測試」，當天或該周就要完成任務，確保美國人能遵循緊急交貨期，跟台灣工人一樣犧牲個人時間。有位工程師說，經理人會當著同儕面前羞辱美國工人，說他們不如退出工程界算了。

台積電也有嘗試連結一些文化差異。美國學員要求與家人聯絡、上班聽音樂，台積電放寬公司手機上的防火牆，允許員工都連上Instagram、YouTube以及Spotify。一些台灣員工上美國文化課，對美國人以鼓勵代替批評。

但台美兩國工程師都表示，新進員工的訓練大致不足。一位前台積電工程師表示，經理人開高階、用中文進行的會議，會排除美國人。一些美國學員表示，他們難得有機會自行處理難題，大多時候只叫他們在一邊看。布魯斯表示，好像在學校做數學題，可以看到老師在黑板上做500道練習題，但學生不自己動手做，考試時無法過關。

訓練進行下去，緊張升高。美國工程師透露，一些台籍工程師辦公桌上放模特兒穿比基尼的桌曆，偶爾會在群組聊天室貼性感梗圖。一位美國女同事要求台籍工程師把模特兒穿比基尼的螢幕桌布換掉。有位前美籍工程師說，有些當地同事把他稱為「白人種豬」，意味他只能在台灣睡當地女性。

一切服從 自主加班 每周交工作報告

據看過會議紀錄的人表示，有位經理人開會時說，美籍工人比台籍或印度裔工人來得差，「他們真想推銷一種說法，就是因為技術力較鈍，所以美國人比較慢，但我真心以為並非如此」、「台灣人每件事都創造出虛偽的急迫感，逼迫『你得馬上完成一切』。但是對想要有些工作、生活平衡的人，那是不切實際的。」

幾位前美籍員工表示，並不反對加班加時，但必須任務有意義；另位前台積電工程師說，自己問經理人首要前提是什麼，對方總是回答，一切都是前提，這種狀況太多次，他加班把事辦完，只發現其實沒有必要。

美籍學員表示，在台受訓並非全是悲慘經歷，周末遊遍全台灣，體會高效率的公共運輸網、周末健行、去夜店等都很快樂。只是數十位學員還是在訓練結束前就辭職。布魯斯表示，台積電2022年宣布頒給留任獎金，剩下來的美國學員不禁懷疑台積電雇請他們，只為取得晶片法給的資助，但他選擇留下來，目的是為了讓台積電在亞利桑納真的落地生根。

回到亞利桑納州之後，布魯斯表示工作條件並未改善。美國人對公司經營方式並未有更多話語權。美國工人對台灣同仁的諂媚覺得十分不屑。台積電員工奉令要提工作報告，把其他檔案用PowerPoint格式記錄下來，以便定期向較高管理階層做報告。台灣人很習慣，但美國人對每周要打工作報告很不耐煩。美國員工也討厭台灣同事沒什麼好理由都在辦公室待到很晚，布魯斯表示，自己覺得很火，台灣同仁只是在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