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說故事》萍水相逢的洋爺爺

八○年代初，旅遊尚未蔚為潮流，對於世界各地的認知，大抵來自小學、初中的地理課本或旅遊雜誌，一聽說外子要到雪菲爾（Sheffield）進修，閃過腦海的念頭是：雪菲爾在哪裡？有什麼吸引外子的地方？

外子出發到英國的時候，兩歲的老大正是愛到處走的年齡，左鄰右舍看見了，都要逗弄她，開玩笑問：「爸爸去哪兒啦？」「去英國買糖果給我。」外子得空透過公共電話打回來，我抱著七個月大的老二，把話筒湊到他嘴邊，迭聲喊：「叫爸爸！叫爸爸！」稚子小兒正牙牙學語，無意識地呀呀叫，直到銅板耗盡，「嘟—嘟—嘟—」一聲又一聲，徒留滿腔無奈。

捱到第二年暑假，把兩個小孩託付給婆婆照顧，攜帶滿箱篋的思念，匆匆奔赴地球彼端。外子在希斯洛機場接機，一頭長髮堪比嬉皮，拿的是公費，依然節省到家。

我們先在倫敦遊逛數日，踏在曾經的「日不落帝國」土地上。倫敦以文物、古蹟見長；滿街的紳士和淑女，看似淡然而冷漠；攤商販賣炸魚和薯條，滿足不了我這吃慣米飯的胃。

雪菲爾位於英格蘭中部，從倫敦搭巴士北上大約三小時。雪菲爾大學的陶瓷、材料課程吸引外子前來；宿舍不提供給眷屬使用，我在那兒住了一晚，還來不及好好看一眼，第二天便搬到租賃處。

白天，外子和兩個同租的房客都到學校去了，漫漫長日，既無聊且難捱，眼巴巴地盼著周六和周日到來，趁此放飛封閉的心靈。

一個周六，外子提議一起去探望喬治爺爺。喬治爺爺是誰？我滿腹狐疑。

當年的雪菲爾亞裔人士非常少，外子課餘到市中心閒逛，喬治爺爺正坐在休閒座椅上，好奇地看著外子，兩個人就這麼天南地北聊起來。喬治爺爺說不出中文名字的發音，就為外子取名叫：肖恩（Sean）。我以為英國人一向高傲，沒想到喬治爺爺這麼慈祥，還把自家孫兒的名字贈與外子。外子常前往探視，異國遊子飄蕩的心找到歸依。

英國真不愧是日不落國，太陽下得特別晚，已近黃昏，公車穿梭在亮晃晃的光照裡，緩慢盤旋上山。屋子窄仄、窗簾垂落、燈光柔和，兩老（見圖）慈眉善目，爺爺八十幾歲高齡身體尚硬朗，只是滿室灰霧，看得出是個老菸槍；奶奶圈著圍脖，似乎微恙，氣色仍好。

言談中得知喬治爺爺不曾踏足倫敦，真叫人詫異。我這個來自遙遠島國的人，已經來來去去好幾趟，是什麼原因讓他從年輕到老齡都不能抽空走一趟，難道就這麼錯過夙負盛名的首都而不覺得遺憾？

我們在點點星光中搭最後一班車下山。暑假結束我先行離去，匆忙中沒想起要去辭別，外子回國後又丟了住址，從此斷了聯繫，就像擦身而過的浮萍，再也沒回頭。

雖然只是一面之緣，思及喬治爺爺向孤獨寂寞的外子伸出溫暖的手，每每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