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敲門，你在不在？

最早拿到的名單範圍是洛杉磯市中心，我不知道那是個龍蛇雜處之地，一般人天黑後都不敢走在路上。連著幾天敲門出師不利，比爾擔心我的安全，在下班後開車載著我去敲門。

當天敲的第一個門，是一名墨西哥老先生荷西來應門，進門看到一個小小的公寓，廚房臥室客廳不分，像個小豆腐塊，有一種怪異、我沒聞過的味道漂浮著。

我緊張地把銷售手冊拿出來一頁頁念給老先生聽，他嗯嗯哦哦地應著。比爾在旁邊拉拉我，說：「他喝醉了，根本不懂妳在說什麼。」我做事做全套，介紹完畢，比爾拉著我就要走，那個老先生居然說：「我要訂一套給我的外甥女。」

我心花怒放地寫訂單。當時的百科全書一套一千零九十九美元，頭款百分之十，一百零九元。老先生在牆角一堆酒瓶中，手顫顫地找出了一個信封，數出了一百零九塊交給我。寫完老先生的信用申請資料，我鞠躬再鞠躬，開開心心地賣出了人生的第一套大英百科全書。

比爾生長在洛杉磯地區，對這些人事物洞若觀火。告訴我：「他喝醉了，胡里胡塗下訂單，明天就會打電話來取消的。妳看著好了。」大英百科全書客戶下訂單以後，有三天的取消權利期。

我拉著比爾到中國城的「山東餃子館」，吃了酸辣湯、合菜戴帽，還叫了十個水餃慶祝。真的成交了，雖然心中有著比爾埋下的「會被取消」的陰影，也隱隱覺得訂書的老先生實在是沒有什麼文化水平，也許根本沒聽懂我說的是什麼。提心吊膽地睡了一晚，雖然表面強作鎮定，心中總漫著隱隱的不安。

電話果然在早上九時多響了。那時並沒有詐騙集團，電話響一定是有重要事情，我接起電話，心中祈禱千萬不要是荷西打來的。「哈囉，」果然是他，我翻白眼看著天花板，上面好像有比爾「我就告訴過妳不要作白工」的心疼，還有我第一張支票飛走的翅膀，以及昨晚慶功宴的開銷。

「對不起，雪莉小姐。」老先生的聲音好像比昨晚清醒一點：「我昨天晚上醉了，腦袋不清醒。」「是的，先生。」我禮貌地應著。心想著怎麼樣安排行程去退款，把我留下的合約和收據收回來。

「是這樣的，我有兩個妹妹，如果我替大妹的女兒買了一套好書，沒有替小妹的兒子買，她會殺了我。所以，可不可以麻煩妳再回來賣我一套？」什麼？我挖挖耳朵，搖搖頭，卻忍不住嘴角拉到耳朵旁，「是，先生，是，先生。謝謝，謝謝。」

我的第一個銷售成功紀錄，是賣出兩套大英百科全書。那個晚上起，我在大英百科全書做了六年的「敲敲門，你在不在」的銷售工作，靠著傭金支票，把爸媽接來美國。工作的第二年，比爾也辭職接受銷售訓練，和我一起雙打。他的支持，讓我在百科全書名人榜上閃耀好一段時間。

人生的事總是奇妙，我們誰也不知道，老天爺下次敲敲門要帶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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