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亮的瞬間

清晨的光像一把溫柔的尺，量度著窗外棗樹的影子和我的呼吸。我依照番茄時間法，把計時器調到25分鐘，登入讀墨電子書網站，點出聲稱作者研寫35年的新書「字彙贏家」，開始研究閱讀。

那頁頁字根像排隊的陌生朋友，一個個伸出手來讓我握一握。作者將mono（單一）、pan（泛）、a（無）與那拗口的theism（有神論），串在一起，生動解釋了好幾個單字，字母間的親密關係突然亮起燈泡，我邊作筆記邊輕聲念誦，像在跟古老的字母對話。

喚女兒下樓來教我怎麼正確發音，女兒一臉無奈地抱怨「妳又有新花樣。」而我想的是「在一頁中居然可以學到好幾個新單字，賺到了。」忍不住笑起來。也在這一剎，我突然明白我的嗜好就是不斷地學習。

姊姊從小就說我：「妳如果專心學一樣東西，一定可以成為名家，為什麼要東學西學浪費時間？」當時年幼不懂，現在才坦然，我根本沒打算成為名家，我學新東西不是為了拿證書、也不是為了名聲，而是為了學習時心裡被點亮的瞬間。我喜歡的，是探索的過程，那些頓悟的驚喜與漸悟的困惑交織成生活的底色。

朋友們常抱怨找不到我，因為我總在線上上課，對著鏡頭的那一兩個小時，螢幕中的老師傾囊教授，我手中筆記不斷，記下老師課上的精髓，也記下課後可以延伸的課題。

上課是我溫柔的日常生活，家裡的起居因此有了小小的儀式感。清晨早讀時的茶杯，午後匆匆翻頁的手勢，手機的上課提醒，為配合上課而調整的家聚時間，整理筆記時的燈影，都是學習走過的痕跡。

有些學到的喜好留了下來，有些隨手就丟了，似乎無跡無痕，卻時時有廻響。年輕一輩現在流行學熏香、坐禪、縫紉、針織和皮雕，女兒們常常對著朋友脫口而出：「有有有，我媽媽以前學過。」然後，當年她們被迫圍著錯針的洞口圍巾去上學；初中時吃媽媽做的蛋糕，全班一起瀉肚子那些故事，就變成笑談了。

學習不止在課堂，朋友夫婦到歐洲玩了21天，帶回照片與故事，沒興趣只聽結果，我要的是旅行背後的地理與文化。他們的敘述是一堂現場的人文地理課，我記下地名、史實、街巷的細節，過往像地層一樣疊在城市的石板路上，文藝復興在義大利不是一個抽象的年份，而是語言不同也不通的那位老司機一絲不苟的詳盡解說；倫敦的美不在大笨鐘，而是在小巷中和擺攤老婦人的聊天，受邀去參觀對方珍愛的花園和收藏時的珍珠時刻。

對我而言，聆聽朋友的遊記，就是上了一堂課，每個回憶都是一扇窗，讓我看到世界的風景，也看到時間的痕跡。

前些天和台灣的年輕朋友線上聊天，他隔天就把驚訝貼在自己的臉書上：「70歲的老人家還想學AI，真是過動兒。」我偷笑，一年前就已經拜師學藝，已是AI深度使用者。即便如此，我還想學更多，尤其是年輕人玩AI的那些花樣。

有人愛釣魚，在靜默中等一條魚上鉤；有人迷旅行，在陌生中尋找自己；而我愛的是追問與吸收，這嗜好讓我每天都像拆開一個驚喜盒子，裡面裝著世界的細節，也裝著我持續好奇的心。

窗外的光影一再更替，我才明白，真正陪我走過歲月的，不是時鐘上的分秒，而是那些在學習裡被點亮的瞬間。（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