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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誰都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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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想樂
圖/想樂

提姆沒出事前,在舊金山灣區坐擁四家頂級餐館,其中兩家有米其林星級,他自己就是個名廚。

出事以後,他右耳裝上了助聽器,說話大舌頭,不能開車,都見他騎自行車代步,偶爾臨時去到必須上高速公路才能到達的地方,還得央人幫忙載一程。被迫提早退休的他,聽了醫師的建議,不僅勤加運動鍛鍊,更透過當義工的方式來找回自己。

提姆受傷經過,據說是在其中一家星級餐廳工作時,從四層樓高的無邊際陽台上失足墜樓,落地之前有棵大樹兜了一下,最後頭部著地,渾身十多處骨折,昏迷了一個多月,還能醒過來,繼續活著。他對這奇蹟很是感恩,戒了酒,當上全職義工,但「廚子脾氣」還是有;不同的是,他的暴躁和易怒來自清楚意識到了自己處處「武功盡廢」、活得苟延殘喘的事實,每天,他都在克服內心的種種不甘願,仍得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自從剩下半條命之後,提姆已經無法做菜,他說除了呼吸,好像很多事情都忘了該怎麼做。

我的大兒子在社區食物庫任職副主任,其中一項任務是管理八、九十名輪番服務的義工,提姆是義工群內的基本班底,出勤率簡直就跟去打工上班沒有兩樣,以上故事是提姆親口跟兒子說的,而且,還是他與提姆共事了一年多後,就在一次兩人對坐吃午餐時,提姆真情流露相告。

我無緣在提姆人生最意氣風發、狀態最巔峰時,去認識那樣的一個他。而這樣的相遇,在我中老年的人生行腳中,將有可能愈來愈多。

我住在一個離舊金山十五分鐘車程的偏鄉城市,人口不多,集聚了相當比率的退休人士。因此發現,本市幾個當義工最熱門的去處,都有不少熟悉面孔「串場」,這裡上午做個幾小時,那裡下午接著做,連我自己,曾經一連七年固定每周四趕「兩攤」,早上在食物庫三個鐘頭發放食品,中午以後去老人中心二手店,標價整理物資兼淘寶,直到疫情大爆發,歇了兩年。

提姆是在疫情期間入遷本市,用他曾經點食材成金、製作美味珍饈的雙手,為低收入民眾整理搬運食品與發放。

到了老人中心轄下的二手店,提姆也是義工班底,負責簽收捐獻品、整理分類,他總是安靜工作,存在感很低,在義工之間的形象與定位,與他在食物庫時大有落差。他是如何致殘的,除了我是從兒子那裡聽來的二手資訊,這裡竟然沒人聽說、也無人在意。因此,我尊重提姆的靜默,一直對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在這一頭的義工們面前隻字不提。

跟提姆不怎麼熟的義工們,最早都認定他天生殘疾,只因為眼前的他做事慢條斯理,說話偶爾邏輯紊亂,對一些簡單的指令都能頻頻出錯。還有人在背後議論,說斗大的標示牌明明寫著這箱東西不准亂挪,他竟「有看沒有見」,硬給你滿頭大汗搬進屋,於是很不客氣地指稱提姆是文盲。

自然,一個腦子受過重創的人在描述他的「想當年」時,故事有沒有浸了水,人人心裡多少會保留一點想像。不像我,全然相信他說的一切,如是個性,有時也遭他人取笑,我其實無所謂,正史與野史,橫豎都是故事。

身邊沒人花大錢品嘗過提姆做的高檔星級料理,卻有不少人在拿他的感情八卦下飯,說他碰到了吸血詐騙女,懷疑按月打到他帳上的政府殘障津貼恐怕都貼給她了。顯然有很多義工同樣不曉得,提姆是個十分有錢的殘疾人。

交往了兩年,此前有過一次婚姻的提姆誠心談婚論嫁,都約定好了要去登記結婚,結果臨了被女方放鴿子。此女之所以退縮的官方說法是:她有個成年的殘障女兒需要照顧,不可能拋下她去嫁人,也不想嫁給他後,讓這個「拖油瓶」影響他倆日後的感情。

而提姆個人對此事的理解,則認定了這是她的無私之愛。即使求婚被拒,他仍希望繼續與這樣的一個女人保持男女朋友關係。提姆偶爾給她打錢,女人也大方接受他的救濟,這點飽受外人置喙。

外人都只看到表象,也都願意相信自己的經驗與直覺才是正確,在內心深處去誣陷一個人並不犯法,大家反正都沒少掉身上一塊肉。

還有人鍥而不捨地勸提姆清醒些。只因為,他慢慢地向每個人掀開了自己的底牌,公開說他有錢,曾為名廚的資歷也「官宣」了,此舉並未讓他的「地位」有所提升,反教有些大他十幾二十歲的長輩更關心他了,不時「鹹吃蘿蔔」,最常建議的是要提姆從此跟那女子吃飯AA制或輪番付帳、並且停止寄錢三個月,看她還會不會再搭理他。

非常想知道,有無其他義工跟我有過類似想法,提姆每次不他人眼光提起女友,極有可能並不是在徵詢眾人的建議,而是在「曬」他的愛情,也許更渴望有人支持、甚至祝福?

今年四月中旬,老人中心舉辦了義工年度感謝餐會,席開近二十桌,有近一百八十多位義工應邀參加。光是我們二手店部門的義工就占了四桌。

餐會中有幾個表演串場,都是一些跟老人中心有往來的社區或個人團體所提供。其中一個節目是夏威夷舞蹈表演,該舞團的七旬館長,帶領著八位弟子出場表演三支舞曲,順道推廣舞團及近期公演。

第二隻舞曲由兩位男士擔任,由於會場內沒有正式的舞台,只是特別留出一塊空地讓舞者們自行排開。

沒有想到,提姆就在舞者就位同時,也走上了舞台,立定在兩位男主角正後方,須臾音樂響起,他老兄竟逕自臨場發揮,配合韻律做出一系列空手道的拳腳動作來。在同樣慣用肢體手勢而步調卻十分曼妙輕鬆的夏威夷舞前,顯出了十分滑稽的「亂入感」,雖然他的舞姿嚴格說來還挺有專業範兒。

我非常佩服美國人對這種事情的容忍度,也許,在場觀眾絕多數人活到了什麼世面沒見過的年紀,然而,張大嘴眼觀看、露出微笑的人不少,全場居然屏氣凝神,安靜得詭異。

興許多數觀眾和我一樣以為提姆熟悉該舞曲,會像廣場舞般,臨時起義地在背後做個搭檔,因而一剛開始沒人發聲阻攔,包括舞團館長在內。

「亂入事件」隔日,剛踏入二手店後台,即見負責店內營運兼帳房的比爾對著提姆「訓話」,舞團團長及老人中心主管雙雙要比爾傳話,教提姆以後絕不可再這樣胡來;還說那兩位業餘舞者好不容易有機會上台,有家人朋友在台下拍照和錄影留念,被他這麼一攪和,挺生氣的。

從比爾說話的口氣神態,證實了有不少人忍耐了二十四小時後才決定發火,卻又礙於提姆的殘疾事實,很難在態度上拿捏得當。二手店因這場唐突而莫名火了,那天不但生意超好,捐獻竟然收到手軟,就連那兩位「受害舞者」也來光顧。

提姆經此一役,更讓大夥兒認定了他確實需要頭腦正常的同輩及晚輩「關照」。據說,老人中心這樣的組織,經常是義工之間最先發現到有誰出現了憂鬱症或失智傾向,然後輾轉通報家屬親友,繼而再經醫療機構證實確有其症。

提姆的腦子早就宣稱壞了,還能再更糟嗎?還是,他腦殘的嚴重程度,是長期以來經過一個小圈子內的「多數決」來決定的?

我發現自己竟也變得八卦了起來。這才真正注意到,提姆「曬」女友並非偶然為之,而是每次來當義工都會找個時機對著一群人更新進度,因我沒在「追劇」,從不知他早有觀眾群。於是,見他某次把大家的雞婆意見給頂回去的瞬間,很是驚奇。

提姆明確表明:「你們以後都別勸了,我二十七歲的女兒已經法律系畢業,會成為律師,所以,就算我哪天真的被詐騙了,也有後台支援我。」

顯然他說他的,人們仍以忠於自我的心證來解讀。到了下次當義工那天,我又赫然驚覺,提姆不但打臉自己曾經惡狠狠的回嘴,「粉絲們」更照舊圍上來,熱烈歡迎他那齣「未完待續」且歹戲拖棚的羅曼史隨時亂入。(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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