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圖書館情結

在我年輕時，曾讀過一篇文章，提到美國圖書館管理人A.K Smiley說過的話：「人的求知欲就是進入圖書館的免費入場券。」我記住了這句話，讓我的大前半生受益良多。

我的圖書館情結，開始於我人生的第一次出國。那是在一個夏天去日本，落地大阪伊丹機場，因不懂日語，入住事前安排好的大阪市中心梅田酒店後，兩天都沒敢自己單獨外出，直到在日本的老朋友辛桑來酒店和我會面。

那天她帶著我逛了主要商店區，品嘗了日式料理，送我回酒店房間後，她不客氣地說：「在日本，時間就是金錢，我可賠不起，我得上班呀！妳就算是個啞巴聾子，去大街瞎溜達，總可以吧！也比呆坐在房間強。」

在那個還沒有手機的年代，辛桑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一些可能會用到的日本短句，還準備零錢讓我隨身帶著。此外，有急事時，可去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到她公司，前台接線員也是中國人。

第二天，我真把自己想像成啞巴聾子，揣著筆記本，膽怯地走出酒店。剛走過兩條街，一座淺色的高大建築物出現在眼前，順著它高高的台階往上望，幸好日語中的許多漢字和中文的意思相同，一看便知是「大阪市市立圖書館」。我步上台階，走進自動開啟的大玻璃門，一名女職員從前台後面站起身望向我。

我掏出筆記本，找出要尋問的句子拿給她看。她馬上撥打電話，幾句日語後，一個年輕人急走向我，他用中文說，他是從台灣來的留學生，在圖書館當臨時工，稱他馬桑就好，他可以用中文解答我的問題。

我的問題太多，實在是不屬於馬桑必須解答的範疇，所以，當時沒好意思細講，只說：「初次到日本，不懂語言，該如何開始呢？」馬桑說：「圖書館備有多種語言並帶圖解的大阪市內地圖，帶上有中日英三種語言對照的，就從走馬觀花開始吧！」

幾天下來，那張地圖便成了我的嘴巴和耳朵，很多陌生的日本路人，被我無禮又突兀地攔下，「強迫」他們在地圖上標出我想要去的地方，我還得寸進尺地要求他們在地圖的空白處，寫下相應的日語句子，以備後用。

第一天，我Z字型地繞過了大阪市河川上88座橋的6座；第二天，我在阪神酒店頂層的藍天餐廳喝了咖啡和日本栗子蛋糕；第三天，我搭地鐵去了大阪城公園。無論哪一天，我最後的駐足地一定是大阪市立圖書館，因為它是我找到回大阪梅田酒店的最終標的。

偶爾我也會再進去圖書館，因我對圖書館的內部已相當熟門熟路，也是我歇腳避暑的區域，圖書館裡面有初級日語教科書的閱讀書架、熱冷飲水器，以及清潔無比的廁所。此外，我還獲知更難得的信息，圖書館經常為常住外國人開設免費的基礎日語課程。

第四天，當辛桑約我出去吃晚飯時，我說：「不浪費妳的掙錢時間了，不需要來接我，給個詳細地址，我自己就可以找過去了，大不了再去一趟圖書館，就能問得更詳細。」晚飯間，辛桑看著我手裡那張快成為爛紙的地圖，聽著我給她講述過去幾天裡，我所到之處，所見之人，所接觸之事，她笑說，我太會利用圖書館了，她在大阪工作了2年多，從沒踏進過圖書館。我心想，不去那麼寶貴和實用的地方，可是吃大虧了。

後來，我凡是去一個新國家或新地區，無論是旅遊還是移居，一定先打聽怎樣去離住處最近的圖書館，好像只要找到和充分利用圖書館，我便能立刻變成當地人。

有一年，我搭郵輪去義大利，停靠在Cagliari市的港口兩天，下船後，我沒去拜訪任何當地的旅行社，而是找到了Cagliari的市立圖書館，從圖書管理員那裡，打聽到不灌水的本地旅遊信息，包括最便利的交通方法和地方風味餐廳，讓我在當地兩天的觀光物超所值。

在新加坡工作時，我每周末都去新加坡國立圖書館，為自己和父母借閱中文雜誌、書籍及中文影碟，因超過百次，且沒有丟失、損壞和拖延還期的不良記錄，所以被新加坡圖書館評為優秀借閱人，還領到小獎品。

移民美國西雅圖後，西雅圖市立圖書館更是被我利用到極致，我參加每周定期舉辦的免費基礎英語課程，為丈夫預約借到免費的、但他一直到影像店租看的電影錄影帶，我還聽移民權益講座，閱讀多種中文雜誌、報刊和小說，讓我對母國的思念得以釋懷。之後，每年年初的繳稅事宜，也是由圖書館的稅務義工們免費協助完成。

還有一件從圖書館得到的個人意外收獲，當我懶得和其他人說話，不想赴某人的約會，或不想接聽任何電話時，我就會把自己藏進圖書館。事後遇到追問時，我便坦然地道歉說：「對不起，那天我在圖書館。」或說：「那天我必須去圖書館。」我可沒說謊。

直到今天，圖書館仍是我最好的避難所，特別當我需要專注靜想、讀書和寫作時。縱然自家的屋簷下也有其相同的功能，但那種空間不適合我這種自制力和約束力差的人，家裡的零食、電視、床和座機電話，總是能成功地引誘我放棄原本計畫要做的正事，開始吃著零食或躺在床上看電視節目，要不就煲電話粥。

當然，我也在某些國家和地區的圖書館裡碰壁過，比如去申請新借書卡時，會被勸說是不是也需要填寫一份信譽卡的申請表呢？曾幾何時，圖書館和銀行建立了聯姻關係？再比如，圖書館是為有求知欲的人免費開放，但同時，也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提供了便利，他們帶著大小行李，比來圖書館求知的人，更早擠在圖書館門前等待開門，然後一哄而進，搶占最舒適的區域，不是翻騰和整理異味衝天的行李，就是連吃帶喝，無事可做，就開始鼾聲大作睡覺。

有的圖書館好像開得不情不願，讀者有事相求時，會被管理員冷漠要求：「請用當地語言溝通。」遇到這類倒楣事，能及時有效拒絕或避開固然好，如果不能呢？就只能忍著，或自行找到解決之道。但拒絕再去圖書館是萬萬不能，終究，圖書館為我帶來的利遠大於弊，圖書館已成為我生活中不能不去的地方。（寄自華盛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