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錢的祝福

一分錢硬幣（penny）在美國幾乎沒有購買力，買不了口香糖，販賣機不收，停車計費也不理它。它太小，太輕，輕得像日常生活裡的背景聲音，一不留神就滑進沙發縫裡、車縫裡，無聲地消失了。

然而一分錢仍是美國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硬幣，常會因為口袋中少一分錢，造成困擾。不少商家會在櫃檯上，擺一個貼著「Leave a Penny, Take a Penny」小罐子，客人結帳後，可以將找回的幾分錢丟回罐子裡，下一名客人結帳時，如果少幾分錢，就可以拿罐中的幾分錢補上，避免了困擾。

我自從1985年來美國唸書起，就常聽到美國人討論，該不該廢除一分錢？四十多年過去了，盡管鑄幣的成本超過面額、流通效率低、商家找零不方便，如今支票、信用卡和電子支付早已取代大部分的交易，一分錢仍然沒有消失。

在傳統觀念中，積累一分錢，代表著節儉和積累財富的開始，美國俗語說：「照顧好每一分錢，美元自然會照顧好自己」（Take care of the pennies, and the pounds will take care of themselves）。很多年，我們會在家中準備一個罐子，每次回到家後，就將口袋中的每一分錢丟進罐子裡，累積到一整罐後，就捐給慈濟機構，盡管有相當的重量，卻只有十幾美元，但每一分錢都代表一份善念。       

我總覺得，一分錢的存在似乎還有其他特別的意義。十多年前的某天中午，當時我在甲骨文（Oracle）工作，午餐後與同事在辦公大樓旁的林蔭道上散步，看到草叢邊閃著銅光，一枚髒兮兮的一分錢橫躺地上，邊緣磨損，像被人遺忘了很久。我彎腰撿起，擦了擦泥土，同事在一旁看著，輕聲地說：「撿到一分錢是好運，要把它放在口袋裡。」我有一點好奇：「真的嗎？」同事說：「是的，是珍惜那份偶然遇見的運氣。」

一分錢是美國自1792年通過鑄幣法案後，就開始發行的最早聯邦貨幣之一，最初的一分錢比現在大得多，由純銅製成。從1909年開始，為了紀念林肯總統誕辰一百周年，正面鑄有林肯的肖像，還刻著「IN GOD WE TRUST」，開啟了美國以「總統入幣」的先例。1959年起將背面的小麥穗改成林肯紀念堂，象徵著對林肯總統的永恆紀念。

西方人還有一種「觸摸銅像的信仰」，例如巴黎聖女貞德的腳趾、義大利的朱麗葉銅像胸部，以及哈佛大學校園內創辦人約翰哈佛銅像的左鞋尖，全都被摸得光亮。據說摸了他們的銅像就會得到好運，這不是宗教，只是信念與傳說。

林肯總統在美國人心中是誠實、智慧、公義的化身，代表美國的良心和理想主義。2005年夏天，我到伊利諾州出差，回家前順便參觀位於春田市的林肯墓園時，發現林肯銅像的鼻子被遊客摸得發亮，後來在林肯被暗殺的華府福特劇院，見到大廳內的林肯銅像也有閃亮的鼻尖，因為許多遊客相信，摸林肯的鼻子能帶來智慧與幸運。

或許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很多美國人認為，一分錢就是美國平民的幸運符。我問過許多美國朋友，即使有不少人嗤之以鼻，但更多人相信，正面朝上的一分錢會帶來好運，至少是一個祝福。

去年夏天，我和妻子搭乘從西雅圖出發的阿拉斯加郵輪，登船前，我們在西雅圖港多玩幾天，其中一天在對岸布雷莫頓島的民宿住了一夜。那是一棟兩層洋房，女主人泰瑞莎是退休高中老師，在新冠疫情中喪偶，獨自撐起民宿，與一隻名叫Hope的小狗相依為命。

我們在傍晚抵達時，她正在外遛狗，只傳來訊息：「門沒鎖，你們直接進去。客房在二樓右手邊，門也沒鎖。」踏進一塵不染的客房，被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讓人感覺到女主人的用心。

就在我們將行李放下時，發現房間門口的地板上，有一枚林肯頭像朝上的一分錢，我彎腰撿起，放入口袋。我相信，那麼乾淨的地板上，絕不是遺落的硬幣。當天晚上，我們坐在客廳聊天時，女主人果真說：「那是我最誠摯的祝福。」

幾天後，當我們第一次踏進郵輪的房間時，同樣見到地板上有一枚林肯頭像朝上的一分錢，看來應該不是巧合。而那趟阿拉斯加郵輪行，果真是近年來最完美的一趟旅行。

在美國，小費是一種禮貌、一種認可，可是一分錢的小費變成一種抗議，也是一種侮辱。有一次在餐廳吃飯，當天的女服務生似乎心情不太好，服務態度當然也不好，端來的菜就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一名坐在隔壁桌的美國男士和這位女服務生發生一點口角，當他離去走出門後，只見女服務生也隨著衝出大門，將一分錢的小費狠狠地丟到那位男士的頭上，並大叫：「還給你這個臭錢，我才不稀罕你的一分錢。」一分錢成了雙方情緒的出口。

盡管1982年起，一分錢改為以鋅鍍銅，每鑄造一分硬幣仍損失近3美分。總統川普已於2025年2月發出行政命令，「建議」停止鑄造新的一分錢，國會也在4月30日提出《通用美分法案》，理由就是浪費、不符經濟效益。根據統計，美國每年因為鑄造一分硬幣而損失8500萬元，財政部發表聲明指出，明年初將停止鑄造一分硬幣，政府不再提供一分錢新硬幣進入市場流通，最終將使得一分硬幣數量越來越少，不足以因應日常生活使用，各行各業商家現金交易時變成要四捨五入。

今天走在路上，如果你看到一分錢，彎腰撿起來吧！珍惜它的最後祝福。無論你是否願意低頭，一分錢的傳奇仍將永遠在美國的歷史中閃爍著微光。（寄自馬里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