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大夜班
她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這麼久以前的事了,若不是老同學在社交群組裡發文,她或許不會在繁忙的日子裡想起這個人。
但短短的幾句話,放在群組裡怵目驚心,從前的事情倏然衝到眼前,想躲也躲不掉。
她依然務實地把醫院的工作處理完,診所最後一個病人看完,所有病歷表填好打勾,隔天的門診也檢視一次,甚至在百忙之中抽空打電話提醒幾個病人趁醫院尚未打烊趕緊去抽血,隔天看診時報告才會出爐。
診所瑣事處理完,她心裡還是有點動盪,於是打了個電話告知保母自己會晚點回家,請保母多留幾個小時,幫忙照顧兩個年幼孩子的晚餐,並哄他們上床。今天她的先生正在紐奧良出差,參加一場心臟外科的座談會。
她和先生認識時,她還是個小兒科住院醫師,先生比她年長幾歲,已經是外科領域的新秀總醫師。他們都來自台灣,當年在美國一個偏僻小鎮的教學醫院相遇,感受到一種異鄉相遇的親切,自然而然地開始交往,也趁假期時介紹彼此父母認識。
住院醫師的階段結束後,她計畫結婚生子後選擇半職工作來照顧孩子。他們打算搬到華人較多的城市,周末她會開車帶小孩去踢足球,雖然她不擅長烹飪,但有足夠的能力聘請一位會煮飯的保母來幫忙,家裡依然會保持得很乾淨。
一切都照計畫進行,若不是兒童ICU值班的那個月度。
當時她每三天得在醫院過夜,雖然可以到值班室小憩,但她總是認真待在ICU裡。累了,她會偷偷在電腦後面趴在枕頭上,任何緊急的情況護士都可以立刻通知她。
麻醉科也有派人值班,每晚五點出現,隔天早上七天交班。不忙碌時,她會和麻醉科的醫師聊天。那個月的住院醫師和她年紀相仿,父母來自以色列,家裡有個姊姊。他在美國念完大學後,申請了一家紐約和以色列合作的醫學院,畢業後常回到老家。他有時會跟她談起一些民族理念,她並不是很懂。雖然自己也是移民家庭出身,但她從小在美國長大,連母語都說不流利,對自己的身分一知半解。她有點羨慕麻醉科醫師說起自己家鄉時那種亢奮的神情。她覺得自己雖然是黃皮膚黑髮的後裔,但血裡頭流的是沾漢堡薯條的番茄醬,一種什麼都不像的混合體。
或許總是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中,那個月彷彿做了一場夢。她心裡萌起朦朧的情愫,但都快要訂婚了,沒必要為了一個剛認識的人破壞原有的計畫。對方也沒有明言,接下來在醫院裡還會見面,不需要把關係弄僵。她覺得自己本來就是個正經的人,追求一份不實際的感情不符合她的作風。
ICU訓練結束後,麻醉科醫師和她不再有私下的交往。雖然有時在醫院遇見時,她會心跳加速,但就像人生其他事情,隨著時間的流逝,畢業後結婚搬家,生了小孩後,這件事就不再被想起了。
戰爭爆發後,她收到了同學傳來的簡訊:他回到家鄉投入戰爭,並在一場軍火爆炸事件中喪生。他從未結婚,離開人世時也是轟轟烈烈的。
離開診所後,她到海邊走了一圈,覺得人生很多事情都很荒謬。回到家後,還有茶米油鹽等著她,她不會再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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