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春天

走了清明過穀雨，夏季就等在門外，只差跨一腳就進屋。八字算命師說，春季冰雪融化，大地到處是水，出生於穀雨時節的我，又逢生肖兔，兔即卯，也是水，「你是滔滔江流入海」。不知他說的真假如何，但我確實熱愛自由奔騰。水無定形，冰雪是水，河湖是水，雲霧雨露也是水。我揣想自己降世趕上大地融雪之際，似也以身化水參與這潤澤萬物的重責大任，何其榮耀，萬萬不可有辱此生。

大地因水重現活力，當人類愁苦陰雨連綿之際，草木蟲魚分秒必爭地生養新生代，為宇宙大生命注入活血。然後，人類的食物陡然生色，滿山遍野綠油油。先賢適時建言，春食野菜啊。清香翠嫩的蔬菜唾手可及，誰能抗拒？

吃春天，就吃鮮嫩春色。趁夏日尚在門外，豆仁至美。皇帝豆已近尾聲，隨氣溫升高，豆莢肥壯，豆仁不再青嫩。三月一來，我最喜食蠶豆，用它取代四季皆得的毛豆。拌麵下飯當零食，舉著它的高蛋白旗幟，可以無視於肥胖纏身，盡情歡快地吃。

蠶豆植株二月開花，三月陸續結果，豆莢與豆仁在四月長得甚是肥嫩，至五、六月轉為粗韌。平常素油清炒，下一點點小蔥花，灑一掌心水與料酒，翻炒四、五分鐘起鍋，烹製法和毛豆如出一轍。早期看江浙滬人的食譜，試著用金華火腿或宣威火腿切細末快炒，總覺得遠不如小蔥花清炒美妙。火腿濃郁霸道，加諸肉難免夾腥，事先汆煮也無益，乾脆放棄。蠶豆與毛豆皆然，與薑蒜不合，去腥不如不染腥。豆仁的鮮味大多輕柔，也不宜與肉油入鍋，否則入口只餘葷味，驅逐了輕渺渺珍貴的鮮香氣息。

窗外園丁推著割草機隆隆作響。清明連連大雨傾盆，滿地知名與不知名的綠葉一暝長一寸。草葉被成排電鐮刀攔腰一切，青草氣息溢滿敞著窗的書房。趕緊下廚整治新鮮蠶豆，我要吃春天！這次用新法，倒半鍋橄欖油，開火、下豆仁。三、四月的蠶豆較嫩，硬皮甚至不必剝除，油燜一下也能輕鬆咀嚼，愈吃愈香。蠶豆平鋪浸在泛綠的油鍋內，中小火半煎炸，取一根青蔥，必須有白有綠，切細末，十分鐘一到，廚房飄起蠶豆香，熄火離爐下鹽巴與花椒粉，拌入細蔥花，起鍋囉。只有油鹽與少許花椒粉，現煮的鮮蠶豆軟糯清鮮，當茶食佐台灣高山烏龍，比孔乙己在咸豐酒店以茴香豆下黃酒，更適合向柔美輕盈的春天致敬。

舀一勺蠶豆放小菜碟，剩餘的裝入玻璃罐。油宜多，蠶豆如油封保存，可安心冷藏數日不壞。一年只得短短一兩個月的碧綠清歡，沒有蠶豆的日子，就拿油燜鮮口蘑解饞吧。一豆一蕈非肉也無肉，竟比肉更迷人。

其實不出三日，這一季春色蠶豆就會被狼吞殆盡。就連餘下的油醬也拌麵拌飯搜刮一光。（寄自維吉尼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