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市場的少年滋味

市集是人類文明最早的樂趣。在春秋戰國時代，傳統市集常在城市的「東門」之外，開市於清晨時分，迎著晨曦的光芒。《詩經》〈鄭風：出其東門〉、〈陳風：東門之枌〉，描寫的就是市集的景况。

我最熟悉的台北市傳統市場，不在「東門」，而在「南門」。古色古香的「南門」地標是台北四大古城門之一，往來車輛繞著城門的圓環迴轉。

我就讀台北建國高中時，每天從家中出發，在木柵車站搭乘公路局汽車，駛過羅斯福路，到「南門市場」站下車，再沿著南海路，走到學校。

當年，母親偶爾會叫我放學時順路從南門市場帶特定食材回家，我就穿著學校制服，走進南門市場去逛一圈。

從建中到南門市場的路上，則聚集了一整排的小吃店，供應小籠包、水煎包、水餃、鍋貼等點心食品，物美價廉，是建中學生的美食街。對於當時正在發育成長的青少年，美味可口的食物，也和啓發心靈成長的書籍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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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傳統市場，除了具有本土特色，由於歷史因素、地緣關係，又匯集了大江南北、東南亞的各地元素，山珍海味、奇異蔬果、香料油醬、年貨小吃，爭姸鬥麗，以各種色香味姿態，展現在貨架上。

我認為逛市場就像逛書店、圖書館、博物館一樣，具有高度藝術價值、教育功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在傳統市場裡多逛幾圈，能增廣見聞，提升美食智商、幸福指數。縱然不懂烹飪，談起來都能津津有味。

市場的布局格式也像書店一樣，貨品內容都依照主題焦點，分門別類，設立特區。每一特區，都別有洞天、奧妙無窮。

走過每一店舖，就像到達一處旅遊景點，自有其風格品味和風土人情。

市場裡「氣味」濃郁，並且「趣味」無窮。最多的是食品、食材、調味品的香味，其次是伴之而來的美食滋味。以及市場裡店主和顧客彼此之間所流露出來的濃厚「人情味」，令人感到賓至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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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記憶裡的許多美味，如今都變成了「古早味」。傳統市場裡的美味，大略分為食材、年貨、小吃、調味品四大類。

對善於烹調的人，傳統市場的生鮮食材是無可取代的。市場的豬肉牛肉，直接來自屠宰場，還有現宰的，肉上猶有溫度。魚蝦蟹等海鮮更講究生猛。經過冰凍冷藏的食材是絕對無法比擬的。

豬牛身上不同部位，各有不同名稱，適合不同烹調方式，做不同佳餚。豬的內臟骨骼也各有其用。市場裡肉舖店主，會記得每位顧客最喜愛買的豬牛肉是哪一個部位，而替他預留下來。顧客買肉時，要切絲、切片、剁成臊子，店主也能現場操刀代勞。那種刀工，令人聯想起《莊子》裡所描述的「庖丁解牛」功夫。

對不擅廚藝的現代人，最喜歡的是市場裡的熟食小吃，除了台式小吃如貢丸、肉圓、刈包、竹筒米糕之外，還有港式飲茶點心、江浙糕餅小籠包、四川牛肉麵、北方燒餅油條、日本關東煮大阪燒等。

年貨並非只有過年才買，市場裡的火腿、臘肉、香腸、肉乾、肉鬆、年糕、肉粽等，都是日常食品。市場裡來自不同省分和國度的店舖主人，帶來了各自引以為榮的「家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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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曰：「五味令人口爽。」少年時代的滋味，在多年之後，依然教人魂牽夢繫，心中常興起蓴鱸之思。

然而歲月的流逝，也會導致美味的遺落，令人感到惋惜。才經歷了幾十年，並未發生戰亂災難，但記憶中的有些美味卻已即將滅絕。

例如夜市裡我喜歡吃的「雞卷」，雖依然美味，但總覺得差了那麼一點。仔細觀察，原來外皮不太對。童年時吃的雞卷，外皮是用豬油網（在胸腔與腹腔之間橫格膜旁的薄膜）包裹的，炸出來的雞卷質感清脆、滋味香醇。如今通常改用豆皮包裹，不知是為了健康還是另有苦衷？

「蚵仔煎」美味依舊，但昔日它的姊妹美食「蚵嗲」（用蚵作內餡的酥脆油炸蚵餅）卻已不知去向，一時很難找到了。

台式喜慶宴席的最後一道「壓軸菜」，傳統上是「封肉」，夾在開口刈包裡享用。它可以比喻為台式的「東坡肉」和「片皮鴨」。我猜想夜市裡的「刈包」最早可能就是從這道菜演變而來。台菜餐廳如今還有這道菜，但卻註明著：請前一天預訂。可見已經是「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了。

倒是童年時的「彈珠汽水」，現在仍很受年輕人歡迎，市場裡還在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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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傳統市場，近年來常進行重新改建，保持舊傳統，而呈現出新風貌。令人懷念起少年時代的記憶，也對傳統市場的滄桑歲月，感慨系之。

傳統市場現代化、年輕化之後，有了較寬敞的展示空間、較好的照明水電等，帶來了更舒適的逛市場經驗。

改建之後的南門市場，被評鑑為全台灣最受歡迎的傳統市場，有人還稱之為「有錢人的傳統市場」。

為了養生，西方現在興起了「農夫市場」和「有機農場」的熱潮。亞馬遜網購集團併購了「全食超市」連鎖店，也是看好這樣的發展方向。這等於是「傳統市場」在近百年「現代市場」量販化之後的大舉回流。

因此，今日的傳統市場，不僅是一種「懷舊商店」，它也是一種富有創意的「前瞻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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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的今天，回想起少年時代的美食，腦海裡彷彿還能觀其色、聞其香、聽其聲、知其味，口齒留香，留下青春美好的回憶。（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