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問診

這是今年最後一個門診。

許多學校已經放假了，護士和醫師紛紛請假陪孩子度假。診所一片靜悄悄地，和前幾周喧鬧如同菜市場的景況截然不同。

這是辛苦的一年，尤其是前一周，因為流行性感冒和免疫系統疾病的病人如雨後春筍般從各地診所和急診室冒出，小病人們紛紛住院、打點滴、切片檢查，各種不同的診斷和治療，加上又是節日時期，許多醫護都不在，當班的醫護一個人當三個人用，真有點忙不過來。

這幾天家人們不在，我倒也心無掛礙，一直在診所忙到天黑，回到家裡倒頭就睡。終於病房病人都出院了，這天門診也不忙，若沒有緊急狀況，可以慢慢和病人敘舊。

幾個從大學念書的病人都回來了。在柏克萊當新鮮人的病患是位埃及裔女孩，五歲時因為尿蛋白檢查出慢性腎病，幾年來服藥治療，身體沒有大礙，每半年回診，算是從小看大的孩子。虎背熊腰的爸爸總是靦腆地帶女兒來，又自動地到等候室讓我們可以獨自談話。女孩分享了一些學校的趣事。從前她在高中時，曾在社區的施食處做義工，幫助一些無家可歸的遊民。現在上大學了，依然在空閒時在當地的庇護所作奉獻。社區服務不一定只是進大學的手段，有些孩子是真心想幫助別人，為此我感到十分驕傲。這天把藥劑調整後，因為她已經滿十八歲，決定轉到北加州成人腎臟科，上學時若有問題可以就地處理。和她分別時離情依依，相信善良用功的她，未來一定充滿光明。

接下來幾個病人都是熟面孔，可能是因為放假，大家的心情都放輕鬆，門診就在愉快的節奏中進行著，直到最後一個病人報到。

門診最後一個病人也是個從小看大的女孩，三歲時罹患侵略性威爾姆氏瘤，切除雙腎後洗腎一陣子，移植手術成功後卻又遭遇家庭不幸。父親遺棄了家人，不諳英文的南美裔母親得獨自養家。屋漏更逢連夜雨，她的小弟又患了白血病，讓人十分同情。她的母親總是滿臉風霜、眼睛泛紅出現在診所裡，一把鼻涕一把淚擔憂著一對兒女的健康。多年過去了，兒子的白血病已經康復，小時候鬱鬱不樂的病人也變得開朗，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小女人。她的功課非常優秀，以全額獎學金進了加州洛杉磯分校，這是她當大學新鮮人後第一次來診所。考量器官排斥的問題，我們通常會將移植手術的病人留在小兒科較久。但這位病人很乖巧也很成熟，大學附近有成人腎臟移植中心，決定趁她血液報告都穩定時轉科。我們都沒有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看我的門診，多年來，我們已從病人醫師的關係已變成朋友了。女孩告訴我她以後想當麻醉科醫師，我覺得她一定可以勝任，感到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日復一日規律的門診作息，小病人童稚的臉孔漸轉變為成熟大人的五官，讓我意識到時光真的流逝了。

年終的最後一個門診結束了。當護士病人都離開後，只剩一片冷清。我關上燈，走出了診所大門。（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