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為何不放棄發展中國家身分

中國總理李強近期在聯大期間宣布中國不會在WTO談判中尋求任何新的特殊和差別待遇，但似乎生怕外界誤解了中國的這一政策宣示，官方同時表示，中國的發展中國家地位和身分不變，永遠是全球南方一員，永遠和發展中國家站在一起。許多人對中國這種「自相矛盾」的說法，不太理解。

從北京的角度看，放棄在WTO索要新的優惠待遇，正表明中國是個負責任的大國，可這並不意味著中國就承認自己是個發達國家。盡管從經濟總量、對外援助、科技水準、基建和工業能力以及軍事資源等指標來比較，中國都把很多公認的發達國家甩在後面，但北京並不這麼認為，它強調的是民眾的收入水準還不高，沒有達到發達國家的標準，社會發展指數特別是福利水準也遠落後於發達國家。

實際上，北京是在兩個層面或者用兩套標準來使用發展中國家身分的。談到人均收入——這也是聯合國畫定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界限的最重要指標——北京衡量的尺度是經濟，把它看作一個發展問題；而談到中國永遠是發展中國家一員，尺度則變成了政治，北京是站在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待這個身分，換言之，發展中國家身分，是北京拉攏全球南方國家的一個政治標籤。

自從毛澤東提出三個世界理論以來，北京在國際政治上，自覺把自己擺在發展中國家隊伍裡（毛時代稱之為第三世界，如今則稱為全球南方），中國也確實得到了發展中國家的很大回報，當然為此也付出了很多成本，如與國力不相稱的對外援助。如今，中國雖然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發展程度超越了多數發達國家，但這一政治定位給中國帶來的收益巨大，北京不願放棄該標籤，尤其是在同美國競爭與對抗的背景下。

相對中國，同盟體系是美國的一大優勢。因為價值觀和文化的相同，發達國家或者西方是美國的天然盟友，美國可以依靠西方。中國雖然也可以依靠非西方國家或全球南方，然而，北京認識到，全球南方並非自己的天然盟友，要想讓它們支持自己，站在自己一邊，就必須讓它們覺得中國是其一員，能為它們說話，打抱不平，爭取利益。這就需要中國不斷通過政策宣示和行動，來吸引它們，此乃北京永遠以發展中國家自居的原因。

中國當然不能僅僅做一個發展中國家，全球南方有100多個國家，如果僅僅是它們中的一員，有沒有中國其實都不重要。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其中的弱小國家，希望中國成為它們中的一分子，實是希望中國能為它們帶來利益。而要中國做到這一點，隱含的前提是，中國要做它們的「帶頭大哥」，為它們代言，甚至做它們的保護者。對北京來說，在全球新秩序的構建中，也要團結和帶領廣大的發展中國家，合力與美國和西方抗衡，爭取國際規則的制定權，這將能最大程度維護中國的利益，並獲得更多利益。可以說，中國不放棄發展中國家的地位和身分，真正的著眼點在此。

不過，在北京把「身分」與「待遇」分離開來後，長遠來看，隨著中國人均收入逐步上升，逼近甚至超過發達國家門檻，也會使自己面臨麻煩和挑戰。例如，西方會要求中國完全放棄發展中國家身分，在市場開放、補貼透明、環境責任等領域承擔與發達國家對等的義務。南方國家的期待也會提高，不斷要求中國提供更多援助、減債、投資支持，甚至在聯合國等多邊場合要中國為它們的某個具體行動背書。假如中國無法兌現這些期待，會引發部分國家不滿。

此外，身分固化帶來的尷尬會逐漸顯現。一旦中國經濟數據完全跨入發達國家行列，卻依舊堅持發展中國家的身分，就容易被認為是「政治投機」的操作，而非真實的自我認定，從而可能削弱中國在國際場合的信譽。

凡事總是有利亦有弊，端看收益大小。北京堅持不放棄發展中國家身分，雖然讓中國在國際政治中獲得了道義優勢和制度影響力，但同時也意味著壓力和責任，如果哪一天中國力有不逮，不能很好維護發展中國家的利益，那麼這個身分就有可能變成中國的政治包袱。所以，在李強宣布放棄WTO新的優惠待遇之後，如何在責任、利益和信譽之間找出一種平衡，是中國下一步要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