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右翼民粹運動 MAGA改變了美國

11月4日的地方選舉，民主黨兩位女將拿下維吉尼亞州和新澤西州的州長席位，34歲的曼達尼也如預期當選紐約市第一位穆斯林市長；有評論指出這次選舉的結果是鐘擺效應(上回大選由共和黨獲勝，這次換成民主黨成為贏家)；有分析指出這是民主黨是贏在本來就該贏的地方；也有評論指出這是共和黨人對MAGA運動的警示。MAGA運動從2016年到2025年底，政治主張上有哪些改變？參與者有哪些改變？在2026期中選舉會否持續「發揚光大」？在國際政治上有何影響，華人對MAGA運動的參與和觀點，又有哪些轉變？

川普在2016年競選美國總統時，首度提出「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AGA)的競選口號，隨著川普入主白宮，這個口號變成了一場運動。紐約州水牛城紐約州大(SUNY Buffalo State University)社會學系資深教授張傑指出，他同意劍橋大學學者對MAGA運動的定義，這是一場民粹主義的右翼社會運動。

「MAGA運動已經改變了美國」，喬治亞理工大學納恩國際事務學院(Sam Nunn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王飛凌教授這麼認為。他說，MAGA已兩度將領袖川普(Donald Trump)送進了白宮，帶來了美國政策上的諸多變化，如減稅、削減對外援助、阻止非法待遇、遣返非法移民等等。

運動起因 美國優勢降低

張傑指出，MAGA的核心內容是「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他說：「川普看到美國存在的問題：美國已經衰退了。」他認為，提出MAGA這個口號的動機是對的，是想讓美國回到那個強盛的過去。但是，美國問題很多，積重難返，「美國也需要與時俱進」。他舉例說，美國選舉法是200多年前制定的，許多內容不合時宜，需要改革。

1990年代末，美國經濟繁榮達到頂峰，聯邦預算盈餘，美國人開始有點忘乎所以，在國內推行極左政策；在國際上給各國分配生產任務，盡情享受物美價廉的商品和服務，結果催生出了競爭對手。

他表示，美國曾經的霸權主要依靠美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的先發優勢，但目前這些優勢逐漸降低，失去了原先的地位和影響力。

美國的政治優勢體現在其民主制度以及相對穩定的政治機制等。即使存在政治分歧，但美國擁有相對穩定的憲法和法律體系，為政治運作提供了基本框架。國會和總統在憲法框架下運作，確保了政府機構的穩定和權力制衡。美國實行自由、民主、人權等政策，讓美國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但由於經濟衰退、國內政治動盪和國際關係的變化，美國政治影響力已下降。

美國的經濟制度和環境優勢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這些移民創立許多高科技公司，不斷發明新的產品，推動了美國的經濟快速增加。美國發明的產品眾多，如白熾燈、採棉機、組裝線、飛機、電腦、手機、網路及人工智慧(AI)等。但是，為了降低生產成本，美國公司將製造業大量轉移至國外，造成美國產業的空洞化。雖然美國仍然是全球最大的經濟體，但其經濟實力面臨多重挑戰，導致其在全球經濟和金融領域的主導地位發生一定程度的轉移。

美國文化在全球占據主導地位，尤其是在電影、電視和新聞傳播領域。美國文化透過電影(如好萊塢)、音樂、科技等方式向全球輸出其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深刻影響著世界各地的文化發展、社會規範和經濟體系。其文化影響力主要體現在大眾文化、政治和意識形態的產出上。但由於國內政治極化及外交政策的調整，削弱了其文化號召力。因此，美國文化也面臨其他國家的挑戰。

張傑表示，美國在二戰後成為世界兩強之一，離不開先前一、兩百年的準備。首先，美國有先天的地理優勢。美國地廣人稀，土地肥沃，適合農業種植。歐洲殖民者落地美洲後，就開始圈地種糧食和棉花。因為人手不足，他們購買非裔黑奴，讓黑奴勞動。「中國人不會這樣做，但美國人可以。」美國非裔雖然創造了財富，但也帶來了另一個社會問題。「非洲裔的犯罪率高，也許是過去的奴隸制帶來的惡果。」他認為，非裔問題需要解決。「有人提出對非裔進行賠償，我支持這個方案。」

他指出，美國本身存在著許多的問題，也要解決。例如，美國的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4%，卻消耗了世界資源的25%。「這是不對的，美國人要減少消費。」美國徵收關稅提高了進口產品的物價，也許能減少美國人的過度消費。

大學校園 受到MAGA波及

大學校園可以被視為社會的晴雨表，因為它們反映更廣泛的社會趨勢、信仰和問題。張傑說，他在校園裡就能感受到MAGA運動對美國社會影響。許多美國人相信中國即將取代美國，引領全世界。「因此，他們很擔心美國的前途。」

他舉例說，今年暑假，他代中國的大學邀請一位教授同事到中國講學，卻被這位同事拒絕。他拒絕的理由是「擔心去中國後回不來了」。他苦笑：「我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2023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舊金山宣布，「未來五年，每年邀請5萬名美國青少年來華交流學習」。這就是說，美國五年送出25萬名青少年訪問中國。他聽說，許多美國家長不讓孩子參加這個項目，主要擔心孩子回不來，而且要在政治上站隊。

張傑分析，這可能與過去幾年美國媒體有關中國的報導有關。美國媒體多次報導中國要成為全球領導者的雄心，包括建立自己的國際機構，以及透過其經濟和軍事實力擴大其影響力，尤其是在亞洲。2009年，英國作家兼記者馬丁‧雅克(Martin Jacques)出版的「當中國統治世界」(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一書。該書指出，中國的崛起將重塑全球秩序，並終結西方在國際事務中的霸權。這本書及其主題在美國媒體上引起了廣泛討論。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和CNN等媒體的報導將美中關係描繪成一場圍繞國際「基於規則的秩序」的未來競爭。

受到MAGA的影響，美國大學學生減少很多。張傑說，學生的減少包括本國學生的減少和國際學生的減少。美國學生可享有政府補貼，但因經濟不好、補貼減少，導致美國學生人數少了。同時，他們學校的國際學生下降了80%。過去，中國留學生是美國校園中最大的國際學生群體，現在校園中的中國學生很少了。

他分析，中國學生的減少有以下幾個原因。一、申請簽證變難了。美國大學不准中國學生讀高科技專業，擔心這些人學成回國幫助中國對付美國。而且，美國駐中國使領館審查學生簽證更嚴格了。二、中國家長不願意送孩子來美讀書，主要是擔心孩子的安全。「人們在中國微信上經常看到美國校園發生槍擊案。」三、美國大學給國際學生的獎學金減少了。過去，美國大學都有獎學金，獎勵那些優秀的國際學生。現在，「美國優先」的觀念占了上風，學校也不發給國際學生獎學金了。

MAGA目標 反建制與傳統

美國華人聯盟(UCA)主席薛海培說，多年來，他一直在華盛頓DC從事美國華人的組織工作，「想這個問題很多年了」。他說，MAGA運動在美國能夠興起有美國自身的原因。「美國社會存在許多問題，而MAGA運動挑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說，這場右翼民粹運動的特色之一就是反對建制。MAGA反對現存的機構、政黨、權威及傳統。 「其特徵之一就是反叛。」它是對過去三、四十年美國兩黨政治的反彈。但是，當他們掌權後，做事卻比較極端。 「它是用一個極端反對另一個極端。」

過去幾十年，美國推動了全球化，把美國的製造業大量外移，民主黨沒有阻止，共和黨特別支持。全球化為美國帶來了產業空洞化，導致美國工人大量失業，形成了一個全新的社會問題。「此種狀況怎麼改，目前尚無有效方法。」

薛海培說，MAGA運動反對DEI(Diversity多元、Equity公平、Inclusion共融)，DEI是一個為所有人創造公平包容環境的原則。多年來，DEI計畫在美國企業和政府部門內廣泛採用。他說：「DEI 計畫在很多地方確實走過了頭，應該要修正。」但是，川普政府是180度大轉彎。他要求在政府文件中不允許提及多元(diversity)和包容(inclusion)，反對推動這些價值。「DEI 作為一個原則在美國有存在的理由和價值。」美國是一個多種族的民主國家，需要一種正當和必要的DEI，以保證各種種族以及各階層之間的公平。「我認為，川普政府做得太過了。」

MAGA運動也反對政治正確。他說，他也很反感過度的政治正確。但是，政治正確本身並無問題，問題是左翼人士強調過頭了。川普上台後，政治正確也成了禁忌的詞彙，誰都不能說。過去，左翼運動總是呼籲要「覺醒」(woke)，而現在是右翼運動呼籲自己要「覺醒」。「目前的情況是，無論右翼人士或左翼人士，都看不到自己的問題。」不過，最近還是有部分較為溫和的左翼人士開始反省左翼的問題。

MAGA流行原因 社媒推動

薛海培說，MAGA運動流行有許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新興媒體社媒(social media)的推動。社媒平台讓人們能夠在幾秒鐘內與全球各地的人們建立聯繫，分享文字、照片和影片等。 「現在，時間和距離不再是資訊傳播的障礙，傳播和推廣的成本也大為下降。」

資料顯示，在社媒出現前，傳統媒體都設有把關人，對新聞和評論進行篩選，以防止血腥、黃色資訊及過激言論等進入大眾視野。但新興媒體則不同。有的平台使用機器人把關，有的平台則無人把關，結果，各種資訊暢通無阻。有的社媒運用特殊演算法，讓使用者形成各自的資訊繭房。 「繭房強化了現有觀點，限制人們接觸多元觀點，從而導致意見兩極化。」

另外，人們隨時可以在社媒上發洩情緒，支持或反對某人。一件小事經過社媒大量的轉發，推波助瀾，使得小事變成大事，使情況變得更加複雜。「我發現，目前右翼的觀點在社媒上明顯占上風。」

他說，曾經有人認為，社媒的廣泛使用會帶來社會的真相、透明和多維，最終形成真正民主，現在看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甚至相反。他說，關鍵是現在的社媒已經失控。「社媒可以帶給人們真相，但同時也造成了人群的分裂。」

保守觀念 正在成為主流

紐約市皇后區亞裔共和黨聯盟主席王紹權認為，川普當選總統後，MAGA形成全國性運動。它要求保持傳統觀念，保住美國人的工作，注重孩子的教育，要勤勞致富，等等。川普揭露美國政治的黑暗，對抗腐敗的政府。「MAGA運動之所以在美國流行，是因為民主黨做得太過了。」

這位執業醫師說，民主黨政府開放邊境，讓上千萬非法移民入境美國。而且，許多非法移民入境後不填表、不照相、也不打指紋。「這些非法移民若是犯罪，警察連線索都沒有。」川普要關閉邊境，遣返境內的非法移民，深得民心。

2024年6月，一名西語裔非法移民用刀子劫持並性侵了一名亞裔女生。女生記得這名強暴犯胸口有個獅子頭紋身，後來警方根據這一線索抓到這名罪犯。「若是沒有這個線索，警察根本無從下手。」

他說，華人有與主流社會脫節的地方。今年9月，MAGA運動的代表人物查理•柯克(Charlie Kirk)遇刺身亡，舉國震驚。他說，年僅32歲的柯克思路清晰，信仰基督教，道理講得明白，與人辯論有理有據。「我認為，他都是對的。」

但是，柯克被殺在華人社區影響不大，因為許多華人不知道柯克這個人。他說，柯克主要用英語演講，而且邏輯嚴密。「要想聽懂他的演講，不僅英語要好，而且還要懂邏輯。」他說，他們共和黨聯盟的董事每個月要聚會一次，在談到柯克被殺時，大家表示了惋惜，但沒有舉辦追悼活動。

張傑教授也說，他之前沒聽說柯克這個人，等新聞出來了才知道。他說，在美國這樣一個民主社會裡，有人竟然公開槍殺持不同政見者，實在是民主社會的悲哀。他說，槍枝氾濫也是美國的社會議題之一，而持槍權也是200年前法律的規定，需要改革。「因此，MAGA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MAGA支持者 以共和黨為主

華盛頓大學網站(https://sites.uw.edu)刊登了一份MAGA運動專題研究報告。研究人員發現，MAGA運動的人口組成絕大多數是白人、男性、基督徒、退休人員和65歲以上的老年人。然而，只有大約60%的人是堅定的共和黨人，其餘的人要不是傾向共和黨人，就是獨立人士。

經濟學人與YouGov民調顯示，自2022年9月以來，多達六成的共和黨人認為自己是MAGA的支持者。自那時起，該民調便開始繼續調查，發現MAGA支持者的比率在2025年3月達到高峰60%，此後有所下降。「在所有成年公民中，MAGA支持者的比率接近20%。」

調查顯示，目前，53%的共和黨人表示自己是MAGA支持者，35%的人不認同，12%的人表示不確定。MAGA支持者與非MAGA支持者關注的議題不同。25%的共和黨的MAGA支持者和非MAGA支持者，將通膨、物價列為美國最重要的議題。而MAGA支持者接下來關注的是移民問題，其次是就業和經濟問題，稅收和政府支出排在第三。而非MAGA共和黨人關注的第二大問題是就業問題，其他問題的支持率都未達兩位數。

調查發現，超過90%的MAGA共和黨人認可川普處理就業和移民問題的方式；87%的人認可他對通貨膨脹的處理方式；87%的人也認可他對對外貿易的處理方式。而非MAGA共和黨人在通貨膨脹、就業和貿易方面的支持率要低得多，但86%的非MAGA共和黨人認可他的「移民處理方式」。

王飛凌教授說，MAGA運動是美國頗有群眾基礎的一場政治運動，部分源自原來的共和黨的一翼「茶黨」。和美國歷史上眾多的類似政治運動一樣，MAGA的成員並不單純，要求也不盡一致，隊伍並不穩定。其中許多人是對過去幾十年來的美國政治不滿，尤其是對聯邦政府的巨額赤字、稅收與偏袒少數族裔的政策不滿。不少人偏向民粹主義、反對全球化、主張美國優先。其中也摻雜了一些人主張白人至上主義、反智主義和排外。

媒體報導，在11月4日的選舉日，民主黨人在紐約市長、新澤西州和維吉尼亞州長選舉中獲勝，加州人通過重劃選區提案，從而增加五個民主黨容易獲勝的席位。「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網站刊文稱，這是「反對MAGA浪潮的再次興起」。

王飛凌指出，這次民主黨的勝利是美國政治裡很正常的左右搖擺，證明了美國的民主制度、分權與地方自治等依然有效運作。民主黨的這些「小勝」，顯示許多選民不滿意共和黨半年多的執政。紐約市選出「左」的市長，雖然是地方性的選舉，但因為紐約市地位重要，故影響廣泛，很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