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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往/長調未央憶故人

拉蘇榮(左)和周秉建在草原。(作者提供)
拉蘇榮(左)和周秉建在草原。(作者提供)

隨著年歲漸長,見的人多了,經的事多了,記憶的門也就慢慢變窄,很多人與事漸漸淡去。但總有些人會忘不掉,也走不遠。

我是個音樂迷,尤其醉心於長調。每當閒暇時光,總愛聽起那一首首來自遠方草原的長調,在宛轉悠長的歌曲中,想起它的演唱者拉蘇榮。這位草原歌王是我尊敬的大哥,我和拉大哥及他的夫人秉建姐成為莫逆之交,一交就是將近30年。

也許是心靈感應,正有所思,竟接到許久沒聯繫的秉建姐的電話:「德芳,聽說你回來了,你哪天回紐約?」「我回來兩個月了,三天後飛紐約,我去看你好不好?」「你好好收拾行李,還是我來蕪湖吧」,她的話體現了關心又充滿爽快,這就是一向乾脆俐落的秉建姐。

周秉建是周恩來總理最小的姪女,就是電影「周恩來」中紮根草原的「小六姑娘」。她與拉蘇榮的浪漫愛情,一直在草原上傳為佳話。

放下電話只隔了一天,秉建姐便滿面笑容地來到我的面前。我用家鄉的黃山毛峰迎接她,當看我準備朝精緻的小茶杯裡倒茶的時候,她笑著捂住了小茶杯:「這杯子太小。還是換成紅茶用大碗來喝吧。」

於是,她在新沏的紅茶裡兌上鮮奶,在江南小城喝起了猶如草原上的奶茶。受到她的感染,我也跟著秉建姐在家中像蒙古人一樣用大碗豪飲,酣暢淋漓。往事便在奶茶的熱氣和香氛中嫋嫋飄蕩。

第一次見拉蘇榮的情景歷歷在目。那是1997年初秋的淮南,在中國豆腐文化節的大型焰火晚會上,他是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歌王,我是一個文藝記者。那天他身著華麗的蒙古袍、腳蹬長靴站在舞台上,一首「讚歌」盪氣迴腸,把3萬名觀眾瞬間帶到了滿目蔥翠的藍色蒙古高原。當我親耳聽到那渾厚、寬廣的嗓音,那種震撼實在難以形容。

晚會結束,我直奔後台,與拉蘇榮有了一面之交,並留下了彼此的聯繫方式,約定了未來的採訪。

草原上的浪漫愛情

這個未來並不遙遠。三個月後一個飄雪的寒冬,我叩開了北京德寶社區那扇刻著駿馬的大門,也見到了一見如故的大嫂秉建姐,秉建姐告訴我:「門上那匹馬是他親手雕刻的。」走進屋裡,屋子中央擺放著一架鋼琴,窗戶旁的牆上掛著一把蒙古刀和一張狼皮,草原與音樂就這麼構成奇妙的無縫對接。

她與拉蘇榮的相識、相戀堪稱傳奇。秉建姐不止一次感慨地說:「要感謝伯父,如果不是他勸說我重返草原,我哪裡有機會認識拉蘇榮?」當年16歲的周秉建從北京來到草原當知青的時候,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這片高原,並很快學會一口流利的蒙古話。

九年後,她見到了家喻戶曉的第一代烏蘭騎的拉蘇榮。這名大她五歲的蒙古青年英俊、帥氣、開朗,談吐不凡的他非常幽默又善解人意,當然還有他那醉人的歌聲,都給秉建姐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作為「出國戰友」,秉建姐和拉蘇榮有很多見面交流的機會,他們倆逐漸熟悉起來,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直到秉建姐與拉蘇榮大哥相戀時,她的腦海裡總是回想著,伯伯曾經對她說過的那些話:「王昭君嫁到了匈奴,後來匈奴成了蒙古族的一個部分。你能不能將來就找一個普通人家的蒙古族青年啊?蒙古族的小夥子也有很不錯的。」

而拉蘇榮以為,這個講著一口流利蒙語的年輕女孩是來自錫林郭勒草原的牧羊姑娘,卻不知她是來自北京的知青,更沒想到她還是周總理最疼愛的小姪女。雖然他對秉建姐也很喜歡,而身分懸殊還是讓他有些猶豫。但最終是周秉建的果敢與堅決成為愛情的砝碼,兩個互相欣賞、互相愛慕的異族青年,衝破各種束縛和障礙,完美地結合了。

那天在他們北京的家裡,拉蘇榮引吭高歌了一曲蒙古長調。 在他的歌聲裡,我彷彿看見了成吉思汗率領他的子民們騎著駿馬,在藍天白雲下信馬由韁。這個民族的傳說與文明、苦難與憂傷、過去與未來,豪爽與希望,都在他深沉、神祕、舒緩的旋律中徐徐地展開。

周秉建、拉蘇榮夫婦與伯母鄧穎超。(作者提供)
周秉建、拉蘇榮夫婦與伯母鄧穎超。(作者提供)

歌聲獻給蒼天大地

一曲歌畢,拉蘇榮用詩一樣的語言向我描述:「長調是馬背上的歌聲,是遊牧文化的產物,長調是唱給蒼天大地的,是獻給藍天白雲的,是對神明述說感恩的歌。哪裡有草原,哪裡就有長調;哪裡有牧人,哪裡就有長調。」

說實話,當面聆聽他唱歌的人,需要有很深的定力,才能不被他的歌聲所迷倒。頓然理解秉建姐這樣有才華的女人是如何成為他的小迷妹的,同時我也立刻理解了拉蘇榮在草原上迷倒眾生的傳說,人們都說他所經過的蒙古包,姑娘們都爭相為他堆滿了哈達和鮮花。

我和秉建姐談起此類「花邊情景」時曾經問她:「拉大哥可是很多姑娘的夢中情人,你吃醋嗎?」「吃醋?我們遊牧民族博大坦誠,字典沒有吃醋這個詞,我才不怕美女們喜歡我的丈夫呢,沒有魅力沒人喜歡的男人我才不要呢。」而拉蘇榮則說:「你秉建姐是我心中最美最善的女人。」

那天,我們喝著奶茶,吃著拉蘇榮親手烹製的羊肉,看著紀錄片「綠色的旋律」,聊著他的音樂和他的草原之戀。他心懷感念地說:「沒有你秉建姐,拉蘇榮活不到今天。」後來我才知道,年輕的拉蘇榮經歷過種種磨難,是秉建姐無怨無悔的愛和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熬過了至暗時刻。

拉蘇榮給我講了一個他和秉建姐領結婚證時的趣事,當時去民政部門辦事,婚喪嫁娶都在同一個地方辦理手續,他們去時赫然看見牆邊靠著兩個白花圈,秉建姐覺得晦氣,拉蘇榮卻笑嘻嘻地緊握新娘的手:「這是好兆頭,這意思就是你和拉蘇榮不見花圈不分離。」

我發現在拉蘇榮談話中,很少稱呼自己為「我」,而代之以「拉蘇榮」全名。有心理學家認為,如果成人後還像孩子那樣更喜歡用自己的名字自稱的人,往往是非常率真、童心未泯的人。拉蘇榮在蒙語中的意思是「天的智慧」,他一生的睿智豁達理應是來自於上蒼。

拜老一代哈紮布為師

拉蘇榮是個懂得感恩的人,雖然他已是非遺蒙古長調的傳承人,也被譽為「亞洲三大蒙古族男高音歌唱家」,他在18歲時就被中國國家領導人烏蘭夫親切地稱呼:「我們的『小哈紮布』」。但是他一直念念不忘傳給他歌唱真經的老一代「草原歌王」哈紮布。

從拉蘇榮愛上長調起,便立志成為哈紮布那樣的歌者,但是特殊年代,被剝奪演唱資格的老歌王因為怕連累他,沒有接受他的拜師請求。拉蘇榮癡心不改,默默地找了一些哈紮布的唱片,悄悄黏好有裂紋的,演出之餘跟著唱片學習。

有一天他把哈紮布老師請到家裡,把他收集的老唱片放給哈紮布聽,老歌王既意外又感動,當下便說:「好好好,拉蘇榮,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哈紮布老師不僅教他唱歌,更是他藝術道路上的指路明燈,哈紮布有句話讓他受益終身:「無論在哪裡演唱,腦子裡要有草原、氈包、馬牛羊、牧民,這樣,歌曲的節奏、曲調、色彩、才會有草原的味道,唱長調要有對牧民的情感。」

學到哈紮布長調精髓的拉蘇榮,堅持在烏蘭牧騎長年到草原、農村、工廠、邊防演出,他為人民服務的信念更加堅定,他說:「牧民在哪,我們的舞台就在哪裡。」

拉蘇榮在恩師哈紮布經歷文革劫難時,無畏強權,不離不棄地用心呵護恩師。結婚後他把恩師接回家,生活中精心照料,精神上安慰陪伴。拉蘇榮非常勤奮,夢裡常吟唱長調,把秉建姐唱醒,而秉建姐總是靜靜地躺著聆聽,幸福而甜蜜地享受著只屬於她的「專場演唱」。

那次採訪以後,我每次到北京出差,都會和拉蘇榮以及一幫共同的朋友聚聚,吃飯、唱歌、聊天。我喜歡唱的「雕花的馬鞍」和「錫林河」可是得到過拉蘇榮老師的親自指點。記得拉老師說:想要把歌曲唱好,除了要學習氣息控制與聲音運用,追求遼闊感,力求自然表達,還要有對文化的理解,對自然的敬畏和對藝術的熱愛。

我們逐漸成為可以交心的朋友,我對他的稱呼也變成拉大哥。

周秉建(左)與本文作者周德芳。(作者提供)
周秉建(左)與本文作者周德芳。(作者提供)

2009年初秋,拉大哥和秉建姐來到我上海黃浦江邊的家中作客。我先生少雄年輕時曾經在大學當過文工團團長,他不只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過蒙古舞,對草原有一種莫名的敬畏和情懷。那晚,少雄和拉大哥頻頻舉杯,開懷暢聊。

當年的談話歷歷在目,幾個動人的故事無法忘記。拉大哥是寵妻模範,秉建姐那時剛步入更年期,夜裡有時難以入睡,他便把愛妻哄睡後,自己再入睡。而秉建姐也總是寵著愛看美女的拉老師,他們一起上街時,秉建姐都會拉著丈夫駐足欣賞:「老拉,別看右邊,看左邊,這個藍裙子美女比右邊的美女更好看。」拉大哥連連點頭:「還是夫人眼力好,品味高。」

為人民唱歌

那一晚我們的歡笑聲浪一陣高過一陣,直衝黃浦江夜空。「拉大哥,唱一曲『雕花的馬鞍』吧。」面對我的要求,拉大哥他欣然應允地說:「唱歌給人民聽,是我從小的願望,你們不也是人民的一員嗎?」他放下酒杯,放開歌喉。秉建告訴我們:「你拉大哥修鞋時、買菜時、甚至在計程車上被司機認出來,請他唱一首,他也是張口就唱、都像舞台上一樣認真」。我讀過一名記者的記錄:一次拉大哥草原上演出,當兩個遠方的牧民滿身大汗策馬狂奔趕到時,演唱會已經結束半個小時了,看到牧民失望的表情,拉大哥硬是拉著兩個牧民清唱了兩首長調,聽完牧民淚流滿面,連連由衷地讚歎他:「一名真正的了不起的人民歌唱家。」

離別時,儼然已成酒友的少雄和拉大哥,相約下次見面一定痛飲,一醉方休。

轉眼到了2022年的12月31日,既是新年,又逢我先生的生日。但是疫情肆虐,完全沒有喜悅的心情。身在紐約的我,給遠在家鄉的先生打了一通祝福電話,突然想起已經很久沒有和拉大哥聯繫了,就給他發了兩條微信,一條是音樂「友誼地久天長」,另一條是「新年快樂」。奇怪的是拉大哥沒有像以前那樣很快回復我,我想應該也在忙,元旦期間給他打個電話吧。

第二天接到小弟電話:「姐夫感染,緊急送醫。」從家鄉剛剛返回紐約沒幾天的我,趕忙四處奔波求買機票回國,回國的飛機還沒有降落,少雄竟撒手人間。

先生葬禮結束第二天,我正茫然坐在空蕩蕩的家裡,微信上拉老師的頭像跳了一下,我點開一看:「拉蘇榮老師已經在12月31日晚11時47分病逝。」我木然看著那幾個字,肝腸寸斷的內心無法承受又一名摯友的離去。在他走的當天,我發給他的音樂「友誼地久天長」,原來是老天爺冥冥之中讓我給彌留之際的拉大哥送行。

就這樣,拉大哥和少雄,兩個愛說、愛笑、愛唱、愛跳,相約再找機會一醉方休的大寫的男人,在八天之內相繼飛往了天堂,都走得那麼急促,那麼寫意。

草原歌王 旋律永駐人間

一年後,我在紐約中央公園為少雄捐了一把椅子,那是我們最喜歡休憩的地方。秉建姐和兒孫將拉大哥的骨灰送回他魂牽夢繞的鄂爾多斯故鄉,撒入奔流的黃河懷抱。

看著眼前沉醉於丈夫歌聲中的秉建姐,我問她「你最喜歡拉大哥的哪一首歌?」秉建姐的回答是「每一首」。而我,最喜歡的是他唱的「錫林河」。

我的微信鈴聲和秉建姐一樣,都設為拉大哥蒙語版的「錫林河」。朋友,若您撥通我的電話,聽見悠揚長調,請別急著掛斷,那是我想讓草原歌王的旋律,永駐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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