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在洛杉磯火車站聽見天籟…鋼琴，我的靈魂知己

我在南加河濱那座新建起來的房子，最近被巴基斯坦新移民房客糟蹋得像幽林古堡似的破舊。他們有一大家子人，趕也不是，留也不是，憂患的心情難以釋放，夜不能寐。家裡那台舊鋼琴是我的知心朋友，它分享我的快樂，分擔我的憂愁。感謝母親從小熏陶，讓我無處安放的情緒有個平安的歸宿。

我沒有學過鋼琴，也不認識五線譜，只是聽歌記住音調，在琴鍵上敲出來而已。各種心情彈出不一樣的調調，就像我數錢一樣，每次數出來的結果都是不一樣的。感受卻總是一樣快樂！

小時候家裡有一台腳踏木風琴。哥哥姊姊都沒有興趣，我卻偷偷地愛上了它。那琴箱太舊有些漏風，要用力踩踏才能擠出聲音來。雖然辛苦，但琴聲總是令人心悅。那就是我對音樂的初戀。

走進大學，意外發現學校禮堂後台有一台塵埃覆蓋著的舊鋼琴，於是我挖空心思尋到了鋼琴鑰匙，每日清晨就跑到禮堂去玩鋼琴。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匆匆跑到四樓教室裡坐下。

老師說的電路諧波，我是完全聽不進去的。目瞪口呆地望著黑板上電諧波曲線忽上忽下，心裡有隻小鼓「咚！咚！咚！」敲得飛快！期盼著快點下課。這種教育是牛頭不對馬嘴，浪費了老師的精力，也浪費了我的青春年華。

一天中最愉快的時間就是進去禮堂小屋裡玩鋼琴，琴鍵敲在鋼絲上的聲音是那麼美妙，無論妳怎樣彈，它都是好聽的。開始我用右手彈著歌曲，感覺不夠響亮，就用左手低八度音打拍子和音，聲音變得響亮渾厚起來，感覺大好，這就是我彈鋼琴的全部技巧。不懂五線譜，我可以彈奏任何會唱的歌曲，我發現彈琴很自由，隨意快慢，還可以漏掉一句或重複一句，哈，總之沒有唱歌那麼嚴謹，唱錯一個字也不行。

我享受這無拘無束的亂彈琴，無憂無慮地在琴房裡敲得盡興。開心的時候，我彈琴；憂傷的時候，我彈琴；煩惱的時候，我彈琴；寂寞的時候，我也彈琴！敲打琴鍵的時候，整個靈魂都會潔凈起來。今生我不會成為鋼琴家，但我是享受鋼琴的人，這就足矣。

我在上海工作的辦公大樓，隔一個路口就是南京路新華書店。午餐時間我就跑到書店裡去玩鋼琴，自己摸索出一段「給愛麗絲」，天天彈都不厭倦，店堂裡常常圍著許多人，人們一遍遍聽著同樣的曲子也不願散去。我享受到了音樂家的榮耀！

當我有了一個家，家裡沒有豪華家具，我堅持借錢買了一台珠江牌鋼琴。有人反對：「把家弄成像學校一樣？」同事小苗說：「家裡沒有餐桌也要買一架鋼琴的，吃飯可以在鋼琴上吃呀。」有這樣同事真是難得的欣慰。

家在四樓，自從我家有了鋼琴，公共樓梯都變得乾淨了。我常常在洗衣服的時候彈琴，我把衣服放進洗衣機，打開龍頭放水（不是全自動的洗衣機），總覺得蓄水的時間太浪費，就抽空回到屋裡去彈幾下琴，就幾下而已。可一坐下去就忘了時間。不久聽到有人「砰！砰！砰！」猛烈地敲門，我跑出去開門，只見居委會王阿姨在門外大喊大叫：「水都流到一樓了，儂在做啥呀？」

「噢，對不起，對不起，王阿姨。」我滿懷愧疚和犯罪感跑回去拿掃帚，停止娛樂活動，全心全意掃樓梯勞動，從四樓掃到一樓，把水全部掃到外面的花園泥土裡才安心。這樣的情況常常發生，每次我都萬分內疚，決心痛改，可是每次掃樓梯幾乎都成了洗衣服的必須項目。

同事朋友來我家，總是誇我們公共樓裡的樓梯很乾凈，卻不知我就是本樓掃樓梯積極分子。

初來美國時，我到衣廠打工為了確保吃住，鋼琴就藏在了夢裡。房東家的院子裡有三輛兒童自行車，那天房東先生又在安裝一輛新童車給兒子生日禮物，據說花了160塊，我就建議他們買一台鋼琴：「買一台鋼琴給孩子當玩具吧，鋼琴放在家裡，可提升生活的品味，窗戶裡飛出鋼琴的聲音，家都有氣質了。」

美麗的房東太太問我：「鋼琴用電多不多啊？」我說：「不多，台燈不開就行」。我建議他們買二手鋼琴，讓孩子先玩，入門了再買一台好的。於是，他們在報紙上找到一台舊鋼琴在海邊人家，他們邀請我一起去檢驗琴質量，那是個激動難忘的夜晚。房東先生小卡車駕駛室內坐不下四個人，卡車後面加蓋成工具箱。我和房東太太就躺在後背工具箱裡同行。車在高速公路上開著，我倆沒有安全帶，在搖晃的車箱裡滾到東、滾到西大笑著，還好車裡墊著地毯，也算舒服。

那架舊鋼琴的鋼板上刻著1897年，骨董鋼琴呢！我興奮地敲打鍵盤，確定每個音都能發出響聲，其他就不重要了。 160元成交，於是客廳就有了一架鋼琴。房東家乖巧的女兒愛上了鋼琴，他們家後來更換了一台YAMAHA新琴，女孩一直努力彈琴，以鋼琴10級的成就加分進入洛杉磯加大(UCLA)，現在已經是一名成熟的藥劑師了。

我也買了自己的房子，家中有一台鋼琴生活就豐滿。無論走到哪裡，鋼琴都是我最忠實的知心朋友，它與我同甘共苦，耐心聆聽我的喜悅與哀愁。生活忙碌著，我一直想學習五線譜，爭取彈出像樣一點的作品來，可是總站在起跑線上邁不出步伐。音樂是什麼？是人類的精神食糧，沒有音樂就沒有安慰和快樂。我有滿腔熱情和歌唱的愛好，即能享受到許多彈鋼琴的美妙和溫馨。

人生遇到困惑煩惱和壓力的時候，音樂是最好的心理醫生和安撫劑。家有鋼琴，音樂的魅力自然會走進妳的生活，如果世界沒有音樂，靈魂該多麼空虛無助。音樂沒有膚色，不分貧富，它是我們的靈魂伴侶，它給人類帶來了平安和祥快樂。它通透人性，展現美好，它也是愛的使者，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愛音樂。鋼琴彈得好壞不在於技巧速度，只要妳有一分真情，它就會替妳表達得淋漓盡致。

日前，我去洛杉磯市中心辦事。在那個古老的火車站候車大廳裡，一個非裔流浪漢在公共鋼琴上彈得盡興瘋狂。他頭戴一只黑色絨線帽，低頭坐在黑色的琴凳上，琴凳邊上放著一隻塞滿東西的99分商店塑料袋。他的雙手閃電般在白色琴鍵上閃動跳躍，腦袋跟著音樂節奏甩動著，遠遠望去像一隻黑熊在啃著阿拉斯加千年的冰川。

「淅淅瀝瀝，叮叮咚咚，嘩啦啦……」彷彿千萬顆晶瑩剔透的冰珠漫天而落，潔白純凈亮麗，這琴聲如風，如雨，如歌，如泣在這100多年的拱形大廳中回蕩，我的靈魂隨他的琴聲起落忘記了身在何方。

他就像在奧地利維也納歌劇院演奏一樣，此時此刻他就是貝多芬、蕭邦、莫札特，有兩個金髮碧眼的男孩拖著行李箱站在他身邊目不轉睛；一個非裔女子擡起頭，閉著雙目輕輕地隨琴聲搖擺；又有一個姑娘推著輪椅上胖胖母親靜靜地朝他走去，他們的眼中充滿了愉悅和感動。音樂是偉大的，它不分國界種族，無怨無悔把全人類的靈魂刷洗得乾乾凈凈。

非裔大師完成了精采絕倫的鋼琴演奏，提著塑料袋揚長而去。

我也坐下斗膽彈一段沒譜的「梁祝」，沒想到來了個熱情的墨西哥小姐姐，居然舉著手機對著我拍攝起來，琴聲剛落，她就笑盈盈地說：「太好聽了，我可以不可以把它放到Face Book上去？」還要跟我合影，此時此刻我就是蕭邦、莫紮特，這火車站就是奧地利金色大廳，今夜好夢。